王谧跟在殷仲堪的身后,绝对不允许自己比他先一步离开何府。
暮色阑珊之下,殷仲堪跳上了马,在尘土飞扬之中离去。
因为带着明慧,一向习惯骑马的王侍郎,只能坐马车,眼看着自家车夫把马车牵了来,王谧却觉得肩上一沉。
回头一看,竟是新郎官。
“无忌,今日多谢款待了,我们这就走了,不必送了。”
“不必客气,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早些回去吧!”
绿珠就在不远处看着,那眼神晶晶亮亮的,王谧很好奇,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怎么还有心情站在这里,和他闲聊?
“稚远,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何无忌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王谧也只能被他拉到了一边,谢明慧呢?
她当然是想跟着的了,但是在接收到王谧的一个眼神之后,也只能乖乖的先跳上车了。
无聊!
有好事也不知道叫上她。
小气!
谢明慧坐在车上,气哼哼的。
心里早就把那王稚远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今天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一点热闹都没看上,却还生生的又被绿珠比下去一回。
她虽然是个性情中人,也不太在乎这些,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看到比自己漂亮那么多的绿珠,心里一点不泛酸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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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谢明慧,都禁不住看了又看,更何况是男人呢?
“王夫人,可以说几句吗?”
隔着车窗,猛地传来了绿珠丝丝黏黏的声音,谢明慧的鸡皮疙瘩,登时就窜起来了。
“什么事?”
“但说无妨。”
谢明慧没有探出头来,两个女子就隔着这浅浅的一道窗帘,轻声交谈着。
“王夫人放心,绿珠虽然出身微贱,但也是个有诺必行之人,既然我选了做无忌的妾氏,今后就绝对不会在纠缠王侍郎。”
“王夫人是好女子,上次一见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也正是因为知道了你是好女子,这些日子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让你难过。”
“所以,还是我去选别人更好,正巧无忌也对我有意,我也就从了。”
绿珠坦荡的将心事剖白,弄得明慧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烧得厉害。
“无忌也是个好郎君,你能跟着他,我们夫妻也都放心了。”
提到夫妻,绿珠莞尔一笑:“是啊。”
“说到你们两个,我还真是有话说,你们啊,真的是天生一对,你可知道,在你来何府找我之前,王侍郎也来看过我,交给了我几锭黄金?”
“你们两夫妻对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还真是照顾有加。”
黄金!
提到这个,谢明慧的羞臊就更甚了。
幸亏两人之间隔着窗帘,要不然,她这副窘态,非得让绿珠看个满眼不可。
“那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你收着就好,你从徐州到健康来,也是被我们拖累的。”
“这些黄金你就当做一个安身立命的宝贝就可以了,不必客气。”
绿珠点点头:“王夫人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都收下了。”
看来,谢明慧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居然一点激动都没有。
这样说来,王谧也应该知道,亲亲老婆又给绿珠送了一份,这两夫妻,还真是交心。
谢明慧在马车里暗暗的咬紧了牙根,时刻戒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继续冒出来的,绿珠的嘲讽。
可等了半天,却没见她再言语,这是……
她鼓起勇气,撩开了车帘,却只能看到,绿珠跨入门槛的婀娜的背影。
这就走了?
她居然只是为了来专程说这些话的?
难道,一直以来,是她错怪她了?
身为青楼女子,在这乱世之中,绿珠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这个人,如果是王稚远更好,如果不是,换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想到刚才她的那些话,谢明慧又有些暗自神伤。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
在这个世道,女人本就身不由己,平添了一份苦难,当这样的苦难落到一个绝色美人身上的时候,就更显得凄苦。
更加令人心疼。
王夫人在这里黯然落泪,而另一边,王侍郎却抱着满腹的疑问。
他当然没有谢明慧那种移情的心思,绿珠被打发出去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
唯一令人不悦的,就是无缘无故到场,又无缘无故离场的殷仲堪,真是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或者说,站在他背后的王恭,把他拉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王谧落座,而眼前的何无忌,酒宴上洋溢的笑容,顿时就全都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张忧虑重重的脸。
“无忌,到底有什么事?”
看了他这副脸色,王谧也有点虚。
何无忌叹了口气,深邃的眼神回望着他:“稚远,你就不担心谢公吗?”
“谢公?”
“他能干什么?”
这个人,不会还指望谢安送他一份贺礼吧!
“我是在担心你,就在刚刚,我突然想到,你现在在北府的声势越来越大,朝野上下对你都十分信服,你觉得,谢公会容忍吗?”
“这一次你回到建康,已经和他见过,你觉得,他会从中作梗,利用以往的势力,打压你吗?”
“无忌,我真是太感动了!”
“美人在侧,热闹的酒席之间,你还能记挂着我的事,果然是好兄弟!”
何无忌可听不得他这些打趣,严肃道:“稚远,这可是件大事,你不能轻忽对待。”
“现在谢公没有动作,或许那都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你想想看,北府是他一手建立的,当初交给你掌管,也是要在谢氏的名义之下,可是现在,北府已经俨然要姓王了。”
“以谢公的声望,他要是想扳倒你,还是有可能的。”
谢安的力量当然不能小觑,而且,王谧也从没觉得,现在表面的和谐就能代表他和谢安真的亲密无间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可没那么天真。
“无忌,就算谢公要动手,我们也拦不住他。”
何无忌登时就急了。
“那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总要有所防备吧!”
看到王谧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何无忌便忍无可忍。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不想有所行动而已!
“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岳丈?”
“就因为要照顾明慧的心情?”
要是如此,稚远可就是英雄气短了!
何无忌急的,在房里不停的转圈,为了自己,也为了王稚远,更是为了整个北府的前途。
可是,他这个闲人都急成这样,身为北府的大统领,王谧为什么可以如此淡然?
就好像谢安的威胁不存在一样?
难道,他打算束手就擒?
这些抱怨,如果何无忌面对的是别人,便会一股脑的倾吐出来,才不会管后果。
可惜啊,他面前的正是王谧,是他的好兄弟,一直以来被他认为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人。
何无忌现在是敢怒而不敢言。
“无忌,你想多了。”
“如果谢公真的对我动手,我自然不会再顾忌他的想法,至于明慧,虽然我还没有和她点明,也希望,这样撕破脸的日子,到来的越晚越好。”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种地步,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我会和明慧讲明白,该如何选择,那是她的事。”
“我不会插手。”
“既然今天你提到了,我也不妨说明白,成大事者,绝对不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步。”
“自从我从谢公的手里接管北府,我就已经料到,日后,我们必定是要有一战的。”
“北府能有现在的战功,全都是我的心血,我又怎么会把它再拱手交还给谢公?”
何无忌猛地走到他面前,急道:“这么说来,你是早就有计划了?”
“计划谈不上,不过,我仔细考虑过,要想让谢公心服口服的交出北府,只有壮大我们自身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以为现在谢公就是心甘情愿的让我继续霸占北府吗?”
“不可能的!”
“他是无法撼动我在北府的地位,所以才装作不在意罢了,一旦我在北府的声势减弱,或是逮住我的什么把柄,谢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看着好了!”
那还用看?
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何无忌这样的当世当代的人,看问题还是目光不够开阔,不够长远,这也怪不得他们,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这些人,在南北割据的现状下,已经生活了太久,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就算是王谧一再鼓励他们,可以进取北伐,何无忌他们的心里也不见得就认为他们一定能成功。
或者说,也不见得就能理所当然的认为,长安、洛阳这样的传统北方重镇,他们真的可以轻易的夺下来。
真的把朝廷的重心再次拉回北方。
在这一点上,刘裕檀凭之等人就不会有何无忌的顾虑。
他们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本来他们在江左也没有任何的资财,没有多少可以留恋的。
对于他们来说,在北府一天就是要继续征战,他们的事业,就是攻取更多的土地。
只有不断的向前战斗,他们的功绩才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势力才会越来越稳固。
所以,对于刘裕他们来说,他们奋斗的目标,反而不在江左,而在遥远的北方。
对于北府的建设,刘裕等人都是积极进取的态度,甚至为了创立基业,连婚娶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
要知道,刘裕天天驻扎在京口,和自家就几里地的距离,他是个孝顺的人,听凭之他们说起,平日里有空的时候,他也经常回家探望。
刘母也经常劝他,个人的问题要早做打算。
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一样了,成了北府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一点不寒碜,上门的媒婆也不少,其中颇有几个刘母中意的姑娘。
可还是都被刘裕拒绝了。
刘裕的想法很简单,成亲这件事,是一步慢,步步慢,本来,在他投军之前,他就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但是,那个时候,他是京口一地的混世魔王,家里条件也不行,基本上,就没有给他说亲的。
自从投入北府,掐指算算,现在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只这短短半年,晋军的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一举夺取了那么多的北方重镇,只是以往的北府以至于晋朝朝廷上下全都不敢想的。
这半年来,北府的发展实在是太顺利了。
身为北府主将,刘裕自感肩上的担子也很重,他哪里有心情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再说也不着急嘛。
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虽然在这个年代,成亲是晚了些,但是,这和他在北府供职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刘裕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他的目标可高远着呢!
绝对积极向上,和此刻忧心忡忡的何无忌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像是这样谨慎的人,在王侍郎的身边也总是要有几个的。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攻取更多的土地,把北府建设的更好,还要联络荆州部与我们上下连横,让朝廷不敢动我们分毫了!”
“可若是,谢公和王恭联合起来,从朝廷这边下手,为难你,你又能怎么样?”到了最后,何无忌还是把他最担心的事情点了出来。
他们两个联手?
这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联合了又怎么样?”
他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也太奇怪了!
何无忌简直都惊奇的说不出话来了,饶是如此,他的好兄弟王谧,居然还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
仿佛是一点也没有被这些难题困倒。
“无忌,别急。”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难道还没听懂吗?”
“我们手中握着北府,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你看现在北府的形势,上上下下全都和我们一条心,就连一开始和我们不对付的刘牢之,都已经倒向了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还有荆州的桓老将军。”
“你可不要小看他,荆州兵在他的手上也算是发展壮大了,声势和以往完全不同。等到我们起事到那一天,荆州的桓老将军必定会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