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讲,安德鲁的美国驾照在我大中华的国土上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不过他的驾照再不受保护,总比秦风这个长期无证驾驶的家伙要好。秦风和安德鲁聊了一路,明明用的都是非常低幼的词汇,可居然还能交流得很开心。其实学习语言就是这样,首先得要有一个放松的心态,别太把这件事看作什么高大上的行为。而一旦没有脸面上的担忧,之前打基础学到的东西,便能一点点被挖掘出来。就像此时的秦风,身为安德鲁的老板,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语法错了也没关系,只要安德鲁能听懂就好。碰上有什么单词不会说,还能连比划带解释地自创一些中式英语。两个人天马行空地扯着淡,秦风时不时来一句左拐或者右拐,半小时后,车子便开进了藏烟阁小区。小区里的车位明显比过年之前紧缺了不少,而这处规划滞后的小区又没有地下车库。看大门的小区大爷在秦风的车子进来后,一直虎视眈眈地跟着走过来,等秦风从车上下来,就急不可待地伸手要停车费。就在秦风掏钱之际,黄秋静开着他的奥迪A6缓缓停到了秦风的车旁,他探出头来,问了那大爷一句:“有发票吗?”
大爷笑笑,说没有。
“连发票都没有还敢收钱?”黄秋静从车里走出来,按住秦风掏钱的动作,冷着脸对大爷道,“我们在楼上办公,以后每天都要进进出出好几趟,如果要收停车费,你就让物业的负责人来跟我们说。不然你收了钱又不办事,车子哪天被什么人刮花了,到时候找你又一问三不知,我给你这钱有什么意义?”
大爷瞥了眼黄秋静的百万豪车,一看就知道自己惹不起,赶紧带上一抹谄笑,奉承道:“你们都是大老板,都这么有钱了,还在乎这五块十块的啊?”
“五块十块也要花得有价值,我早上吃顿饭也就只用五块钱,我白白便宜你干嘛?”黄秋静说话的语速很快,说完就拉着站在一边看戏的秦风,一起进了大楼。
等三人走远,看门大爷也不敢对这两辆车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直叹息道:“这些棺材佬,真特么的死抠……”
另一边,秦风和黄秋静走进电梯,黄秋静指了下安德鲁,用中文问道:“他是关朝辉给你安排的保镖?”
“对,还安排了一个秘书兼翻译。”秦风道。
黄秋静仰头看了看安德鲁,眼光很毒辣道:“在国外当过兵吧?”
安德鲁能听懂这句简单的话,朝黄秋静微微一笑,自己用英文回答:“美国海军三栖特种部队。”
黄秋静这下反倒没听明白,干脆跳过这句话,转头对秦风道:“我昨晚上和谷强聊了聊,以后在中心区,你和小苏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还有以前捅伤你的那三个小孩,有两个已经放出来了,我会让谷强再特别关照他们一下,保证他们以后见了你就绕道走。”
秦风心里头不想搀和黄秋静这些破事,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心谨慎道:“秋静叔,咱们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碰上这种事,大张旗鼓点也没坏处。现在这些不读书的小孩,一个两个全当自己是天王老子,要是不早点让他们吃点苦头,教教他们什么叫天高地厚,等哪天真惹出大事情来,想擦屁股都来不及。”黄秋静好像是在装傻,而且明显故意要拉秦风入坑,滔滔不绝地说着,“小秦,像咱们做生意的,认识点这些下九流的人还是有一定的必要的。像你昨天跟我说的十里亭路那家店的事情,你找政府没用,找这些人就有用了。”
秦风被黄秋静说得有了一丝紧张,口气跟昨天的金明月如出一辙道:“秋静叔,你不要乱来啊!”
“啧!”黄秋静露出了不被人理解的幽怨神情,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跟你阿月阿姨一个模样?我不是说了嘛,我就算乱来,也是依法乱来。南乐清8年在中心区和瓯南区拆了几十万亩的楼,要是没点乱来的人,那么多大工程怎么下得来?”
秦风默然无语。
黄秋静又叹道:“我自己就是律师,我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就像我说政府搞拆迁,政府征地拆迁,开发商盖楼赚钱,拆迁户拿钱走人,本来都是多方得利的好事情,可偏偏每次都会遇上个别坐地起价不要脸的刁民。对这些刁民,除了采取一些不能说的手段,我们还能怎么办?拆了钉子户的房子,政府的工作才算完成,开发商才能盖楼,拆迁户才能拿补偿金。你说我们强拆违法吗?当然违法。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三方获利、一方受损,你说谁赢了?钉子户吃了亏,当然也有权去告,可是我们不在乎啊,最多赔点钱而已,但赔钱的数额,法院给出的判决一定是相对合理的,而且经常是偏向开发商的。
所以你说法律是什么?全世界的司法,从来就既不是为公平正义服务,也不是为公序良俗服务,甚至都谈不上为强者服务。政府、开发商还有钉子户,你说谁强谁弱?按我说,各有各的强,也各有各的弱——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弱,也没有绝对正义,但只有胜利是绝对的。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司法的本质,就是为胜利者背书。
其实很多官司大家心里都有数,官司开打之前输赢就很清楚了。所以赢了官司的人,赢的并不是官司本身,而输官司的人,在输官司之前,其实就已经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法律不过就是从书面上再对他的失败给出一次权威的认定而已。就像如果我们要埋掉一个人,你必须得等他死了,我们才好把他放进棺材里;可是如果人没死,你就算他把放进棺材,棺材上的那块板子也是盖不住他的。法律,就是那块棺材板。人和人之间的斗争,从来不是冲着给对手盖棺材板去的,我们的目标是要确保对手已经死了。板上钉钉,是法院的事情。想办法抬尸入棺,才是我们工作的意义所在。”
黄秋静话音落下,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秦风回过神来,跨出电梯,问黄秋静道:“所以这就是你依法乱来的逻辑凭据?”
黄秋静笑了笑,回答道:“不光是我的,也是全世界通用的道理。你赢了,全世界都帮你;你输了,那就比别人先死一步。所以手段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