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瓯市说是平原,但市区内的低矮小山也不少。得益于2000年后的城市改造工程,这些小山终于被领导们惦记上,纷纷被造成高级疗养院或者是山地公园,这一波改建,一直持续到10年后还在继续,整个儿一副只要山棱一日还在,改造就绝对不停的势头。
不过市里的财政毕竟有限,也不是所有的山脚旮旯都能享受到来自组织的关怀,所以个别被领导们认为缺乏发展潜力的地方,便留给了民间资本开发。好在东瓯市的老板们并不介意吃政府剩下来的泔水,于是一幢幢私人会所悄然间就在各座小山里头跟竹笋似的冒出来,每年给党和国家缴点税,政府勾结着本地土豪,两拨人马借着一边搞城建一边炒房价的东风,东瓯市经济于是一片欣欣向荣,利国利民你好我也好。至于那背后存的资金链、担保链之类的隐患,05年这会儿估计没人能预料得到,当然就算哪位天才真看出弊端了,只要丫敢多嘴,绝对不得好死。
夜晚的华龙山青竹掩映,建在山腰上的一间占地面积差不多一亩左右的小会馆,低调宁静得简直配不上这座山。相传东瓯市始建于西晋末年,也就是汉人政权被北方少数民族碾压得跟****一样的那个当口。当时大批士大夫南下避难,其中一支把东瓯市当作落脚点,依据东瓯市的七座天然山峰,搞了个七星围城的大阵。而华龙山,就是那七星阵中的一星。
秦风开着车子来到华龙山山腰的时候,华龙会所刚刚打开大门。
秦风从车里下来,走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伸出手,态度就跟接哪国的公主似的,把苏糖从车里带了出来。
黄秋静嘴上说要到秦风店里去吃烤串,但结果却是约在了这里。
秦风倒是不觉得奇怪,既然现在大家的底牌都翻得差不多了,再装模作样地玩低调就没什么意思,什么档次的人做什么档次的事,这样才叫合理。
饭点时分的华龙会所人并不多,但秦风领着苏糖进门后,年轻英俊的男服务员给两个人引路,时不时地故意走慢几步,侧过脸来多看苏糖几眼,一直将两人送到会所中心位置的庭院,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秦风,你看池子里好多金鱼!”没来过这种地方的苏糖,显得颇有些兴奋。
秦风身为半只土鳖,心底里当然也并不比苏糖能hold得住多少,不过为了维护男人的形象,他还是很克制地没跟着苏糖一起撒欢,甚至还嘴硬地表示这种养几百条大锦鲤的池子钱塘多的是,花港观鱼表示呵呵。
两个人没说几句,做东道的黄秋静便现身了。
秦风见到黄秋静,马上就绷不住地露出了心思,笑道:“黄律师,吃顿晚饭而已,不至于这么隆重吧?”
“年轻人,多见见世面对你有益处。这些地方来多了,眼界才能大得起来。总盯着五毛一块的烤串,这辈子能有什么前途?”黄秋静今天不端着了,直抒胸臆道。
秦风心说万一爷把“糖风”这个牌子做得跟开封菜似的呢?你们这群城市精英就是爱跟洋鬼子的风,就知道搞金融来钱快又逼格高,却看不见老干妈才是永世不竭的王道。
不过这些话秦风当然没说出口,呵呵一笑,装傻充愣地反问道:“不盯着烤串,我还能盯着什么?”
黄秋静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招呼秦风道:“进屋说。”
秦风拉着苏糖的手,跟在黄秋静身后,踩着透明玻璃做的大荷花叶,从池面上穿过,走进了一间装饰清雅却不寒酸的竹屋。屋里亮着橘黄色的柔和灯光,灯光下坐了一个气壮端庄的美人。
“这是我爱人。”黄秋静介绍道。
端庄妇人站起身来,笑容婉约地跟秦风和苏糖道了声好,然后自我介绍姓金名明月。秦风细细地打量着金明月,觉得相术这东西或许真的有点道理,金明月的嘴角和眼角各有一颗痣,嘴角那颗位置好,是颗美人福痣,嘴角的那颗位置更好,象征富贵。总而言之,就是旺夫相。
相互介绍完毕,黄秋静吩咐站在一旁等候的女服务员上菜。
女服务员一走开,话说就敞亮了。
“那家人找你闹了没?”黄秋静笑着问道。
“闹了。”秦风点了点头。前天肖俞宇一被抓进局子里,黄明玉就发着飙跑到他店里,砸了一大堆锅碗瓢盆。不过好在秦风早有准备,等黄明玉砸到快5000块钱逼近刑事案件的底线了,赶紧就打电话报警。于是黄明玉如愿被押进了派出所,只可惜肖俞宇被关在看守所里,母子俩还是没法团聚。“我店里损失惨重啊,电视机、冰柜、还有收银机,全都被砸烂了。”
“你故意让她砸的吧?”黄秋静指了指秦风,笑得很高兴道,“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坏,人家一家三口,一个星期被你弄进去2个,剩下那个要是报复社会,你可得担责任。”
秦风一脸无辜道:“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苏糖轻轻在桌子底下一拧秦风的腿,责备中带着一点崇拜。秦风果断握住她的手摸了两把,苏糖俏脸微红,又轻轻踢了秦风一脚。
金明月盯着两人的小动作,暂时把话题引到苏糖身上。
随口问了两句,就把苏糖的底细全都套了出来。
傻姑娘对风姿绰约的大姐姐很有好感,聊了没几分钟,状态就完全放松下来。
黄秋静和秦风也是越说越深入,等到几个冷盘、热菜上桌,话题已经延伸到了原本不该让苏糖知道的那个范畴。
“张书记让我代他跟你说声谢谢。”黄秋静意有所指。
秦风微微点头。从肖俞宇家拿的那200万,秦风自己半毛钱没留。一张卡里的钱直接赚到了王国富的卡里,算是王安的医药费。如果王安这辈子都好不起来,这笔钱至少能保证他吃饭不愁。剩下另外的100万,秦风当然就拿去“拜访”张钊平了。这回王安这件事,一路关节打通下来,张钊平到底走了多少条门道秦风并不知道详情,但以张钊平的级别,求神问道的对象肯定也不会是寻常人物。这些带级别的公务员眼界都大,钱给少了人家看不上,给多了又不合适,直接让张钊平自己分配,那就不会有问题。
“应该的,张书记也辛苦了。”秦风很默契地跟黄秋静说着黑话。
黄秋静夸赞道:“这样都舍得,会做人。”
秦风笑道:“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黄秋静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我收到风声,你那间店估计今年6月份就要拆了,学校一放假就拆。刘瑞阳已经在和区里头接洽,你小叔要是今年能再进步一下,这件事几乎就是百分百坐实。”
“我们家的店要拆了?”苏糖闻言惊声道。
“姑娘,淡定。”秦风拍了拍她的手背。
黄秋静和金明月一齐笑了笑,黄秋静继续问秦风道:“小秦,想没想过,等店拆了,接下来做什么?”
“想过啊。”秦风想都不想就回答道,“换个地方卖烤串嘛!”
“换个地方?”黄秋静神情严肃起来,“还能换哪里?你就算找遍全市、全省,也找不到像现在这间一样的房子吧?不用付房租,旁边还有三家学校,你算算,这里头是多少钱?”
“黄律师,我是觉得做人一定要知足,换个地方,少赚点也照样过日子。”秦风又进入了装傻模式,等着黄秋静先出牌。
黄秋静却给他算起了账:“我算过,你现在一年最多大概能赚150万左右。如果换个地方,光房租一年至少就得50万。还有收入呢?换了别的地方,你的客流量首先就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大,营业额也不会有这么多,你现在也就是贴着学校,才能早中晚都有生意,到了别的地方,生意一分流,再加上旁边还有别的店,你的利润能有现在的一半,那就算烧香拜佛了。150万,剩下一半是75万,再减掉50万的房租,一年撑死了赚个25万。一个月也就是差不多2万块钱,分摊到你们一家四个人,平均每个人5000块,这和打工有什么区别?这也叫做生意?”
“黄律师,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至少我还养活了十几个员工不是?”秦风一脸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表情,很得意。
可黄秋静身为资本主义的走狗完全不买账,谆谆善诱道:“小秦,你这么想可不对。你现在是还没到花钱的时候,等你什么时候需要花钱了,一个月2万真的不够花。远的不说,就说你的小姐姐女朋友。”黄秋静一指苏糖:“你以后得娶她吧?得买房子吧?得办婚礼吧?平时得给她买衣服、买首饰吧?以后至少得给她买辆过得去的车吧?你们得生孩子吧,现在想把孩子养得好,得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还有你得给你们爸妈养老吧,想要日子过得高兴,偶尔总得出国旅游一下吧?这可都是钱呐!全家人加起来,一个月才2万,你说怎么够?”
秦风眨了眨眼睛,觉得黄秋静这货今天是不是开错频道了?
这么个戴金丝眼镜逼格高人一筹的男人,怎么风格忽然就偏向菜市场大妈了?
秦风沉默了,苏糖则是被黄秋静算得浑身发烫,羞红着脸说:“生孩子还早得很呢……”
“时间过得很快的。”金明月笑眯眯道,“再过个五六年,等你回过神来,搞不好你们孩子都一两岁了。”
苏糖满眼期待地转头看看秦风。
秦风抬手轻轻在她脑门上一戳,笑道:“不要打我身体的主意。”
苏糖咬着牙给了秦风一掌。
黄秋静看着两人打闹,貌似随意地说出一句:“侯老板在刘瑞阳的公司里有股份,要不要我安排你,一起参与一下6月份那个项目?”
秦风奇怪道:“我那么一家破店,至于这么多人一起出手?”
“可不止是你那间店。”黄秋静在桌上画了个圈,“是十八中后巷那一整片。”
秦风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几秒后,起身说道:“我去上个厕所。”
黄秋静笑着嗯了一声。
可秦风前脚走出竹屋,黄秋静后脚就跟了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卫生间,秦风走到小便池旁,掏出家伙说放水就放水,黄秋静就站在边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秦风边尿边问:“黄律师,这么大的好事往我头上砸,我挺怕的啊。”
黄秋静道:“用不着怕,我们候总说欣赏你。”
秦风恬不知耻道:“我觉得除了相貌之外,我也没什么好欣赏的,候总难道生的是女儿?不过我已经有媳妇儿了啊,我可不能扔下阿蜜。”
黄秋静翻了个不满的白眼,道:“想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呢?这种好事,可就这么一次,以后你想碰上都难。候总只是想提你一把,以后能做多大,还得看你自己。”
秦风道:“到底想让我干嘛啊?”
“投资。”黄秋静言简意赅道,“刘瑞阳的钱也是找银行借的,现金不足。你拿100万出来,就能当杠杆用,等项目落实了,你就当小股东拿分红。房地产一本万利,不出三个月,你的100万就能变成300万,这可是真金白银,到时候你去弄间门店,就彻底省了房租,赚的钱该多少都是自己的。”
秦风有点糊涂了,抖了抖底下,收好家伙事儿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边冲边问:“候总干嘛无缘无故便宜我?”
黄秋静看着镜子里秦风那张年轻的面孔,语气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秦风满头雾水。
黄秋静缓缓道来:“我们候总年轻的时候,做了点不那么政治正确的事情,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在了别人哪里。现在他还年富力强,人家也不敢赖他的账,可等以后他孩子接了班,这事情可就难说了。毕竟有些事情,口说无凭啊。”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秦风把手伸到风干机下面,卫生间里噪声大作。
黄秋静保持着一贯的调门,不急不慢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候总现在把钱存在我们这些人这里,等他孩子长大了,还得找些新朋友。恰好,你也比他孩子大不了几岁,做生意起步又早,以后说不好能帮上他家孩子大忙。”
秦风纠结道:“听着怎么像是隔代洗黑钱?”
黄秋静笑道:“放心,候总存在别人户头里的钱,每一分都干净得很。”
秦风呼出一口气。
可黄秋静紧接着就说了句把他吓半死的话:“前几年就全都漂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