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原本也是京都城中风景宜人的所在,青山绿水秀石,阳春三月时,也有漫山遍野的春花绽放。
但在绵绵的大雪中,所有的一切都被遮住了。
此刻的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雪,和少女红彤彤的裙衫。
殷行的目光一时看得痴了:“小景,笑一笑,我想好好记住这一刻。”
时景回过头来,露出明媚如春光的笑颜:“傻瓜,说得好像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一样。”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或许,没过多久,我们便又能再相见了呢!”
这话不是随意说说,而是时景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不是真正的庆阳郡主,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庆国,也不属于时家。她是自由的,所以便可完全从心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调查庆阳的死因替她报仇,愿意承担庆阳的因果和责任,其实都不是时景不得不要去做的事。
而是因为她自小所受到的教育,一直以来恪守的行为准则,令她学会做人的担当。
这是一种选择。
同时,也是她心安的方式。
但在她完成了这一些之后,她便抛却庆阳郡主这个身份,离开这里,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所以,在时景的心中,从不觉得她与殷行这次的分离会是什么生离死别,也从不认为,当他身份转变之后,他们之间会存在立场的对立,从此不再是一路人了。
她甚至隐隐觉得,在报仇雪恨这条路上,连真正的庆阳郡主与殷行的目标恐怕都是一致的。
何况于她?
只是有些事,她还不能告诉他。
雪越下越大了,渐渐地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声,但殷行却还是能从风声里微小的声差感受到危机即将到来。
他连忙唤着:“小景,我们离开这里吧。”
时景堆完了三个雪人,正在爱不释手地把玩,给男雪人捏个皇冠,给女雪人堆一条长长的纱裙,给小女孩雪人的胸口前刻一个爱心。
她还舍不得回去:“嗯?这么快?不多玩一会儿吗?”
殷行柔声劝道:“山上越来越冷了,雪也越来越厚,若是再不返回,积雪太深,马儿都不好行了。”
他顿了顿:“雪积一夜,到明日,你的院子里也可以堆得起这么大的雪人了。”
时景想了想:“那好吧。”
她从来不是一个一意孤行之人,懂得分析利弊作出取舍,保持清醒和理智,是她必须要养成的职业素养。
所以,尽管再不舍这三个雪人,可她也很清楚,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等明日雪停了,我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三个雪人带回去,摆在我的院子里,这样我一睁眼就能看见它们。它们……可是我和殷行亲手堆起来的。”
纵然雪人迟早都是会化掉的,可只要能多看一眼,她也觉得满心欢喜。
时景翻身上马,正要将手搭给殷行拉他上来,不知为何,竟看到他脸色一变。
“趴下!”
“嗖”一支长箭划破风雪,刺破长空,劲道十足地扎进了翠屏亭的石柱上,隔了许久羽簇仍在激荡。
时景浑身窒住:“又是刺杀?”
那箭矢与不久之前在东山别庄内她眼见的那些一模一样,据说,这样的箭矢出自于京畿卫处。
“嗖嗖嗖”,一连串的长箭紧接着而来,有几支箭直冲着她与殷行的面门,都被他们挡住了。
但还有几支径直往三个雪人身上射去。
冰雪拧成一团到底也不如铁箭坚固,时景辛辛苦苦堆的雪人在转瞬之间就轰然倒塌,成了一滩散雪。
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恶!”
殷行又挡开几支箭:“小景,你赶快骑马下山去求援,我掩护你。”
时景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一时半会无法确定他们埋伏在哪,更不知道他们这回出动了多少人马,别说我走不脱,就算走得脱,那你呢?你不要命了吗?”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有限的。
殷行的身法或许可以让他避开九十九支铁箭,可第一百支呢?第一百零一支呢?
他没有三头六臂,背后也不长眼睛,只要对方的箭发得足够密足够多,他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到那时,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不想让他死。
如果非要死的话,她宁肯和他一起死!
反正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能活着,已是老天出的bug她偷来的时光,她很知足的。
“不要废话了,快点上来!”
时景用力地伸出手,想要将人够上来,可是殷行却冲着她孤勇地一笑:“傻瓜,这里箭雨如林,刀剑不长眼睛的,你留在这里难免会受伤。你受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他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箭矢,用力地朝白马的屁股投掷过去:“快走!”
马屁股上受了扎,自然是疼的,白马再顾不得主人的命令,阵阵嘶鸣,然后像发了疯一般往山下狂奔而去。
时景无法控制发了狂的马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行在箭雨中穿梭不停,她再也忍不住泪雨磅礴。
“不!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不行,我得去救他!”
时惜墨安排的暗卫向来都不会跟太紧,但也不会离开她太远。许是因为翠屏亭那个地方太过空阔,无处可躲,所以这一次,暗卫跟得更远一些了。
但只要还有人在,那她就还有机会的。
时景想到这里,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狂呼着:“有人吗?救命!救命!”
果然,在她嗓子彻底喊哑之前,有黑衣人从天而降,替她将疯了的马制住:“郡主,您没事吧?”
时景满脸都是眼泪,她指着山上的方向说道:“殷行还在上面,都是弓箭手,快去救他!快点!”
黑衣人闻言立刻吹响了口哨,从四面八方出来了一队人马,看清楚了黑衣人的手指方向,那群人立刻往翠屏亭的方向而去。
他停下来对时景说道:“属下先护送郡主回府吧!”
时景摇头:“不,你下山叫人,拿我的令牌去离北山最近的官衙,我们现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能坚持多久,但只靠这些人,我觉得不够。”
“可是郡主……”
时景面色肃穆地说道:“没有可是,你快去搬救兵。若是耽误了事,我惟你是问!”
说罢,她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山上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