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静心
见闻灯处理完挑战书, 步绛玄去到静室,将里面的灯点上。
澄黄的光芒在屋室内漫开,纸窗上映出一道侧影, 是步绛玄坐进椅中。可下一瞬,他的影子诡异地游了下来, 在地上迅速拉长,变得形如一根细长的手,起伏甩动着, 奔向屋外。
庭院里响起笛声, 如同山间淙淙流过的泉水, 清澈悦耳。
闻灯吹的是他师父北间余给的那根竹笛。比起那日在鬼市上淘来的玉笛, 用这一根来调动天地间的灵力, 要更费些功夫。闻灯循着由难而易的原则, 用它的时间更多一些。
渐渐的,他察觉到这穿庭而过的风中, 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他停下吹奏, 警惕往四周瞧了瞧, 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错觉?
闻灯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一刻,立在闻灯身旁的、细细一道的影子如散雾般散开去,幽黑的颜『色』变淡, 只在虚空里留下薄薄的一层。
它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一阵, 等闻灯不再怀疑探寻, 才重新凝成细细的一道。它凑到闻灯旁, 将上头那部分伸出,去勾闻灯被风吹得摇晃的马尾。
闻灯甩了下头,看向静室的方向。
如果真有异常, 步绛玄应该会发现吧?他这般自我安慰道。
闻灯修行至亥时,才离开大明楼。
翌日依旧是晴日,天空一片湛蓝,白云柔软又饱满,像一团又一团棉絮。
通往明镜台的山道上,早早挤满了各学院弟子和神京城里的游客——秋会的武试向来比文试更吸引人,虽说非八大学院之人不得入内观看,但对于爱凑热闹的人而言,在外面听个响,也是极好。
闻灯用瞬移法器一路行至离山半山腰,在明镜台院门外的广场上,看见徒无遥和于闲。
徒无遥没穿院服,而是一身更适合活动的劲装,颜『色』红如烈火,腰间长鞭闪闪,眉眼英气十足,又不失妩媚。
闻灯过去和两人汇合,徒无遥将提前买好的吃食分了一份给他,朝他身后望望,挑眉道:“步绛玄当真不来?”
再看于闲,脸上亦出现惊讶之情。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们也不用这样吃惊。”闻灯将白玉京的信物拿出来,边示意大伙走着,边说道。
徒无遥和于闲交换眼神,前者道:“你请他都不来?”
闻灯无奈一叹:“他的眼里只有两个字—修行。”
徒无遥和于闲再一次互相看了看。
徒无遥伸手一拍闻灯肩膀,眼神中充满安慰。
于闲摇摇头,说:“喜欢步师弟,真的很难。我记得两年前,我们海旭楼有一位师姐,曾大肆张扬地向他表『露』过爱意。那位师姐人美心善、细致体贴,晴时给往大明楼送茶,雨时送伞具,一日跑那处三趟,在楼外又是抚琴又是唱曲,轰动了整个白玉京。”
言及此,他话语一顿,问闻灯:“你猜步师弟如何回应的?”
“我猜不出,师兄不妨直说。”闻灯道。
于闲神情变得复杂,语气甚是唏嘘:“他前三日,尚且没什么反应。可第四日,竟在大明楼中、隔着整整一座前院,往外劈了一剑。
“那一剑,端的是剑风浩浩,剑意凛凛,直将那位师姐‘送’出两里地。”
画面不难想象。
闻灯和步绛玄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差不多『摸』清了这人『性』格脾气,故而脑中直接浮现出那人当时的神情。
——依旧是冷漠打底,再带上点儿不耐和不悦,冻得人不敢靠近。
“这样说起来,他对我,可真算不错了。”闻灯抬头望天,继而问于闲:“那位师姐现在如何了?”
于闲道:“去宁山上清修了。”
闻灯瞪大眼:“宁山上不就一座寺庙?”
于闲点头:“的确如此。”
闻灯:“……”
他再一次望天无语。
三人来到崇明楼里。
这次到的时间晚了些,整个二层都坐满了,三层第一排的位置亦被占,他们只好坐了角落。
武试第一日是一对一的个人比试。徒无遥要上场,坐下后,她环顾四周,双手合十、再一扣,闭上眼祈求:“希望我能运气好一些,抽到排名高过我,但又不太高的。”
“老天爷会保佑你的。”闻灯在她身旁祝福。
各院的位置几乎坐满,闻灯看向明镜台众人方向,回忆着步家资料手册上步靖川的画像,仔细找人。但他搜寻一圈,都没找到能对上号的脸,甚至连步靖华都没看见。
闻灯稍加思索,问旁边的人“你们知道步靖川吗?”
于闲的第一反应是:“步靖川?这名字和之前的步靖华很像啊!”
“步靖川?我知道啊,他的名字前些年出现在凌云榜上过,位置还不低呢。”说这话的是坐在后面的一名白玉京弟子,“他是明镜台的人。据说这几年,都在闭关苦修,是以没再出现在榜上过。”
“他这个人怎么样?”闻灯转身过去问。
那名白玉京弟子摇头:“具体为人如何,就不清楚了,没和他接触过。”
“这个步靖川和步靖华是兄弟吗?”于闲在闻灯回过身之后问。
闻灯低声道:“亲兄弟。”
于闲立刻冷哼了声:“那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你怎会突然问起他?”
闻灯抿了下唇,没做回答。
崇明楼一楼,两名明镜台弟子一前一后走上比试台,将线香『插』进香炉中,签筒放到香案上。
楼内敲响一记钟声,示意众人安静。
下一刻,剑意从楼顶击出,签筒被抬到空中,摇晃转动起来。
啪嗒。
两根竹签从筒口掉出,落到香案上,等候在前的明镜台弟子将之拾起,朗声道:“□□学院关山海,对阵青崖间北苍望羲。”
刹那间,整个崇明楼沸反盈天。
“北苍望羲!”
“北苍望羲竟然抽到了第一局!”
“我天,这一战压根就没悬念了。”
北苍望羲是凌云榜第三的名字,早早便有传闻,说他会落场,但没人想到,他竟第一个上场!
闻灯转头看向青崖间众弟子所在方向,只见那里掠出一道黑『色』人影,迅如疾风落到台上。
这是一个相当瘦削的男子,皮肤白得不见半点血『色』,五官轮廓很深,尤其是那眼窝,而他的眼眸,是天空般的湛蓝『色』。
闻灯一时看愣了,因为这活脱脱就是一张欧美人的脸!可他从未听说过这片大陆上有类似欧美血统的存在!
这是一个修行者倍出的辉煌时代,出海远游、向外探索并非难事,早在两千年前,探索者们便已确认,在这个世界中,仅存他们所生活的这一片大陆,其余地方皆是海洋和冰川。
徒无遥察觉到闻灯神情不对,惊讶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这样直勾勾盯着北苍望羲,莫不成看上他了?”
闻灯略有些恍惚地问:“他是哪里人?”
徒无遥面上震惊更甚:“不是吧,你真看上了?”
她没能控制住说话的音量,这一声格外响亮,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闻灯鲤鱼打挺般坐直身,忙不迭摆手:“不,我没有,我就是好奇。”
徒无遥却是贼兮兮一笑,凑过去,一把勾住闻灯肩膀,压低声音道:“喜欢都是从冲动和好奇开始的。你对他有好奇了,那冲动呢?”
坐在闻灯另一侧的于闲叹了口气,说:“北苍望羲是个游族。”
“游族?”徒无遥抬头问。
闻灯趁着这个空隙,从徒无遥手臂底下逃出来,听见于闲回答说:“游族就是无根之族的意思,这样的人没有故乡,没有家园,只能一辈子在世间游『荡』。”
尔后,于闲补充:“不过这样的人很少。”
闻灯蹙了下眉,觉得这样的描述很奇怪,但来不及细想,武试的第一场比试开始了。
来自青崖间的北苍望羲和□□学院的关山海互相见礼。
北苍望羲腰间挂着一把弯刀,但他没有抽刀,而双足一分,疾速踏出,左手提在腰侧,右手出拳!
几乎是同一时间,闻灯听见了皮肉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他看见北苍望羲的对手被打飞出去,两行血从鼻下涌出,在空中拉成一道鲜红的线。
咚!
□□学院的关山海落到台下,一张脸高高肿起,简直惨不忍睹。
闻灯别开目光,不忍多看。
徒无遥捂住脸:“我的天,保佑我不要抽到他。”
这一局就这般速战速决,第二局紧随其后,到第七局时,抽到了徒无遥的名字。对手如她先前所祈求,排名高过她、但并未高出太多。一番较量之后,她险险胜出。
闻灯对接下来的比赛不再有期待。在这台上比试的人,他都不熟,生不出希望谁赢、希望谁输的热烈心情,故而看着看着,逐渐犯起困。
“于师兄,下一轮徒师姐上场的时候,你叫一下我。”他将秋会头一日买到的草帽往脸上一盖,低低地对于闲说了一声,闭眼睡去。
“师妹,如今已是深秋,你就这样睡,会着凉的。”于闲道。闻灯还是一个没有踏入清净境的脆弱凡人,他甚是担心。
闻灯一想也是,用力睁开眼,在刀鞘里翻找遮盖之物,到最后,竟发现里面连一件披风、一条绒毯都不剩。
他神情变得复杂,想必是步绛玄替他收着收着,全都收光了。
可他委实困倦,心道经过这段时日的锤炼,身体已变得强健,就这样睡一阵,应该不会有事,把草帽重新一遮,闭上眼。
几个呼吸之后,闻灯睡熟。
一名身穿明镜台院服的男子走过来,将搭在臂弯里的披风递向坐在闻灯身侧的徒无遥,带着笑说道:“想来闻姑娘怕冷,还请这位师姐为她披上。”
“是你!”徒无遥认出他,惊讶出声,这是秋会初日,和闻灯结下“让肉之谊”的陈复的同伴。
“对,是我。”男子点点头,瞥了眼闻灯,道,“不过我只是个中间人,要把披风送给闻姑娘的,另有其人。”
“送我们闻师妹五花肉的那位?”徒无遥弯起眼,试探问道。。
男子笑笑不答,将披风放到徒无遥手中,转身便走。
这是一件素白的披风,干净又柔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徒无遥神情甚是有趣,“啧”了声,将披风抖开,盖在闻灯身上:“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错,不错,真不错。”
比试在继续。
秋会不存在中场休息一说,第一轮后,紧跟着便是第二轮。流程依旧,第一轮中胜者的竹签回到签筒,经由崇明楼中的评判组,抽出对战之人。
闻灯是被第二轮开始后不久一声惊呼吵醒的,这声呼喊就炸开在耳畔,惊得他咻的一下睁开眼。
他『迷』茫又紧张地看向徒无遥,问:“怎么了?”
徒无遥双目大瞪,一时竟然没能说出话。
另一边的于闲道:“接下来上场的,是她和北苍望羲。”
此言一出,闻灯立马想起开场那一局中,被北苍望羲一拳打飞出去的那名弟子,以及他肿成猪头的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闻灯启唇欲言,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抬起手,拍拍徒无遥的手臂,以示安慰。
“天意如此,尽力为之吧。”徒无遥一脸生无可恋,紧跟着叫道:“啊啊啊啊我的手开始抖了。”
“师姐,保重。”闻灯想了又想,只能说出这样两字。
周围的白玉京弟子也开口:“师姐,去吧。”
“师姐,加油。”
“师姐,不要怕。”
“师姐,就当提前感受巅峰对决。”
“师姐……”
徒无遥认命地起身,在走下去前,倏然跳了一下:“我上去认个输就溜!”
她从三楼直接跳到比试台上,烈火般的衣角轻灵翩飞。
闻灯往前探身,想将这场比试看得仔细些,忽而之间,有什么从身上滑落,周身袭来凉意。
他定睛一看,落地的是一件素白披风。
“咦?这是哪位好心人给我的?”闻灯把它捡起来,疑『惑』地问于闲。
于闲顿了顿,才道:“一个不曾透『露』姓名的好心人。”
闻灯觉得神奇:“那我如何还?”
“……问徒无遥。”于闲把问题转移出去。
说完,于闲将目光投向比试台,闻灯亦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扭头看回去。
徒无遥并未像上台前说的那般,直接认输溜走。她和北苍望羲互相致礼后,深深吐纳,小心谨慎地取下腰间的鞭子,作出一个起势。
北苍望羲依旧是快攻。
他的境界在清净境巅峰,而徒无遥还在清净中境,两者相差悬殊,打从一开始,他便占据上风。
徒无遥凭借灵活的身法躲了两招,但第三招,终究是没躲过。她一连退到比试台边缘,险险要掉下去,这时,胜负落定的钟声响起。
北苍望羲站在比试台中央,道了一声:“承让。”
徒无遥一脸惨白,抓着鞭子的右手扶住左手,回答道:“是阁下武艺高强。”
三楼中,有人眼尖发现:“徒师姐的手似乎折了!”
闻灯眼皮一跳,细看的确如此,和于闲同时起身,一个捏住瞬移法器,一个点足掠出,来到比试台上。
徒无遥左手垂得极不自然,于闲帮她暂时治了治,再由闻灯扶着走下台。
离开比试台一段距离,她忍不住道:“啊,手断了手断了——这个北苍望羲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却听后方传来一个声音:“若是对对手怜惜,早就死了。”
听得此言,闻灯不由回头,目光正好和北苍望羲对上。近看之下,北苍望羲那双湛蓝的眼眸眸底,竟是深得如同漩涡。
他没看太久,收回视线,走出崇明楼。
秋会请来了白鹿洞的医修坐镇,闻灯和于闲将徒无遥送过去,诊治包扎之后,又陪着她回白玉京。
时辰还算早,武试还在继续,于闲又赶回明镜台,但闻灯没去。
北苍望羲是凌云榜第三,榜首步绛玄不落场,和他位置相近、有一争之力的程复惊同样不出手,武试第一日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午间没有吃饭,便去食堂买了些东西,慢吞吞吃着,走向大明楼。
步绛玄在前院。自从开始教导闻灯习刀后,他渐渐习惯在下午的时候,坐在屋檐底下看书。
闻灯怀抱一小桶淋满香辣调料的冷串,单手推开虚掩的院门,打眼一瞧,看见这人,笑起来:“步学霸,你果然在这。”
他径直走过去,不客气地坐到步绛玄身旁,将冷串桶放到茶案上,翻起一个茶碗,给自己倒了些茶。
秋风满院,衣角翩飞。步绛玄清楚地嗅到,闻灯身上多了些味道,并非食物的香,亦不是在外面染上的烟火气息,而是属于某个人。
步绛玄撩起眼皮,将闻灯看定,眉梢不甚明显地蹙了一下。
“你跟北苍望羲打过吗?”闻灯喝完茶,又给自己续上一碗,轻声问。
“交过一次手。”步绛玄面无表情道。
“想来是你赢了。”闻灯晃了晃脑袋,看向步绛玄,“你赢他,用了多少招?”
步绛玄敛眸,视线落回书上,向后翻了一页,淡淡道:“当时情况复杂,不能以招数定论。”
闻灯唏嘘说道:“他三招就把徒师姐打骨折了。”
坐在身侧的人未曾接话,他又吃了几根串,将手擦拭干净,起身走下长廊。
“我练刀。”闻灯取出那把日常练习用的刀,刀锋平递而出,指向步绛玄。
阳光自刀身淌过,亮得夺目,步绛玄却是不抬头、不给回应。
闻灯挑眉:“我变自觉了,你不给点夸奖?”
“修行一事,本当如此。”步绛玄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闻灯表情垮下去,拉出一张面瘫脸,转身用力挥刀。
两人不太说话,步绛玄偶尔纠正闻灯的动作,闻灯练刀练累了,便去茶案上到一碗茶,而步绛玄负责往壶中续水。
他今日开始刀术修行的时间比平日晚许多,当酉时的钟声撞响,才开始复习昨日学到的招式。
于闲在他练到第二遍的时候跑进前院,撑着院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闻、闻师妹!闻师妹!明日二对二的比试,抽签结果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你作何这般激动?难道明日的第一轮第一局,也出现北苍望羲了?”明日的比试和今日又有所不同,第一轮对战名单,会提前抽出。闻灯事先了解过,并不意外。
于闲连连摆手,喘着粗气说道:“不,北苍望羲不参加二对二,我要说的是,抽到了你。”
“什么?”闻灯一怔。
“不知是谁,把你的名字放入签筒里了!”于闲又是皱眉又是摇头,说得又气又急。
“那我的对手是谁?”闻灯放下刀,不可置信走向于闲。
“步靖川!”于闲回答。
闻灯脚步一顿,明白过来,回头看向步绛玄:“这混账整我呢?”
“告示牌上已将对战名单贴出来了,你队友那栏是空白。”于闲提醒道,对闻灯的话并不吃惊。闻灯在上午的时候向他们问过步靖川这人,加上步靖川是步靖华亲哥,稍加推断,便能发现这是在搞什么鬼。
紧跟着又说:“步靖川的队友是山阳学院的叶问灵,凌云榜十一,和那个姜国小公主关系特别亲近!”
步绛玄提着剑从长廊走到庭院中,道:“冲我来的。”
“的确不该是冲着我来的。”闻灯脸上表情淡下去,硬邦邦说道。
“再败他一次便是。”步绛玄神情漠然,又理所当然。
闻灯一时没去探寻他话里的“再”字,抱起手臂,转身问他:“你打?”
“莫非,你有其他想找的人?”步绛玄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注视着闻灯,声音幽冷,就像起跌在晚秋里的风。
闻灯学他瘫着脸,说你是榜一,我当然找你。
于闲就是来传话,见两人已有决定,要了杯茶喝,便离开了。
暮『色』四合,远树生烟,鸟雀斜飞归巢。闻灯一身水青『色』院服被染成深红,他立在秋风中,垂眸思索了一阵,开始在庭院里疾步绕圈,边绕边瞪一眼步绛玄。
步绛玄将冷茶从茶案上撤掉,烧水煮上一壶新的,对闻灯道:“何必慌张。”
“你不是我,当然不慌。”闻灯冷笑说道。
“静心。”步绛玄对他说道。
闻灯倏地止住脚步,杵在原地盯了步绛玄片刻,朝屋檐下走过去。他重重坐到步绛玄身侧,掏出玉笛,吹响那首《幽云散》。
吹笛的过程中,闻灯的神情终于沉静下来。一曲奏罢,在这被夕阳灼烧成一片赤红的庭院中,出现一个巨大身影。
闻灯对这个身影已不陌生,弯起眼睛,熟稔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它是一头身高高过屋檐、四肢粗壮、皮『毛』滑亮的熊,拍着胸脯回应闻灯,看起来很是兴奋。
“熊哥,明日可能又要你帮忙了。”闻灯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熊说道。
熊又将胸脯拍了拍,似乎在说没问题。
闻灯冲它笑了笑,将茶案上先前没吃完的冷串递过去:“谢谢熊哥。”
熊的口味比步绛玄更广,丝毫不介意麻辣油腥,不过细长竹签对它而言是个麻烦,闻灯不得不把串拿回来,上面的东西都捋下去。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步绛玄:“你五年前初上凌云榜,步靖川五年前从榜上消失,你先前又说,数年前去明镜台打过人……你打的那个人是不是步靖川?”
步绛玄平平一“嗯”。
如此说来,步靖川之所以从凌云榜上消失数年、闭关苦修,约莫便是被步绛玄揍得狠了,心有不甘。
闻灯长舒一口气,弯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真切的笑意,眼眸深处,有细碎微光流淌:“我高兴了,我有底气了。”
“到时,你不必出手。”步绛玄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语气郑重。
“叶问灵肯定会集火我的。”闻灯却是摇头。
他将处理好的食物递给屋檐外的熊,起身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要是我能召唤出两个熊哥就好了。”
话音落地,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它用前掌指了一下闻灯的玉笛,又是捶地,又是低吼。
闻灯理解了熊的意思:“你是让我再吹一次召唤曲?”
熊重复着动作和吼叫。
闻灯看了看熊,又看看步绛玄。
步绛玄将他随手搁在长廊上的玉笛递过去:“试一试。”
闻灯说了声“好”,抓起玉笛,凑到唇边,开始吹奏。
这一次,一曲才到中途,便见熊的身旁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只四脚兽,『毛』『色』灰棕相杂,眼眶深黑,尾巴蓬松,长度算不得短。
闻灯认得这种动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朝它伸手:“你好,浣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