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二吃饭
步绛玄喉结上下滑动。闻灯捕捉到这点, 眼底流『露』出点儿笑意,凑过去,在上面咬了一口。
这和在大明楼阁楼中咬的那一下截然不同, 力道极轻,慢慢碾磨, 存在感格外强烈。步绛玄整个人都僵住,隔了好一片刻,才抬起手, 抓住闻灯肩膀, 要把他推开。
闻灯抬起头。
那瓣梅依旧被他含在口中, 咬碎了些, 花汁沾染唇畔, 『色』泽清透。
闻灯看出步绛玄的意图, 抢先推了步绛玄一下——用那只抓在这人衣襟上的手。
步绛玄被他推坐到石凳间,他自己则坐在桌上, 凝视着对面那双漆黑的眼睛, 低头靠近, 将剩下的半片梅瓣推进这人口中。
呼吸交缠。酒香从闻灯身上一点点渡向步绛玄,仿佛要将他染透。
他的心跳变得不受控制,心中生出纵容, 想纵容这人带着一身酒气靠近,纵容这人的胡作非为。
可就在这一瞬, 就在他想要纵容的一瞬, 脚底的影子散开了, 散成薄雾,从地面漫起,徐徐缓缓地将两人包裹住。
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星幽诡之『色』, 步绛玄蹙起眉峰,抓在闻灯肩头的手指捏紧。须臾之间,逐渐漫起的黑雾回到步绛玄脚下,变得如同寻常影子那般呆板,一动不动。
他忘了收力。闻灯吃痛“嘶”了一声,撩起眼皮。
这人生气了,远离几分,再回来,狠狠咬了一口步绛玄下唇,将这痛还回去,瞪着眼问:“你是不是不会接吻?”
步绛玄唇上立时多了两道牙印。他别开目光,语气生硬:“闻书洛,别胡闹了。”
闻灯眨了下眼,眸光渐渐敛低,嘀咕着说道:“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这一刻,他似乎很难过。
但他情绪转得很快,下一刻,又抬眼笑起来,对步绛玄道:“我可以教你的。”
教什么?
自然是教他接吻。
步绛玄脸一黑,看回他,道:“不要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闻灯一本正经道。
“……醉鬼。”步绛玄不再同他多说,趁这人没有再做奇怪的举动,拿起他身侧那坛尘梦,走到另一侧去。他伸手沾出一滴,放到鼻下仔细嗅闻。
“我没醉。”闻灯注视着步绛玄的动作,反驳说道。
他也从梅树下走出来,慢条斯理走向不远处的游廊:“你只是不喜欢我,换个你喜欢的人来做这种事,你就不会这样了。”
步绛玄眉梢动了动,偏首望过去。
这人说完之后,便静静坐在石阶上,双手环抱膝盖,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夜空中细雪纷飞,白梅逐风舞,落到他肩头,一时间难分清两者。而他看起来,又有些难过。
步绛玄垂眸,复又撩起,丢掉手里的尘梦,提步走到台阶前,指间捏出一个诀,点上闻灯眉心。
闻灯眼皮缓慢耷拉下去,脑袋一歪,睡着了。步绛玄取出一件斗篷,把闻灯包裹住,再将人一抱,御风而起,向着白玉京而去。
步绛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至大明楼。他将闻灯安置在静室的摇椅上,转身就要出去,又顿住、回过身来,盯了熟睡的人片刻,连人带椅一并抬起,带着去了趟『药』室,又带进炼丹房中。
点灯推窗,开炉生火。他把需要的『药』材在桌上排开,但往炼丹炉中下『药』时,却生出几分迟疑。
——在此之前,他没有炼过尘梦的解『药』。
步绛玄沉着眉,在桌前思量几息,疾步走到闻灯身前,探他脉搏,检查眼睛。
按照顺序,接下来是查探舌苔。步绛玄手往下移,即将凑上去,却有几分迟疑。灯火照耀之下,这人双唇如淌着蜜一般晶莹透亮。他不由想起那片梅瓣。
他迟疑了好一阵,忽见闻灯动了,一脚踹掉身上的斗篷。
炼丹房里太热,这人被热醒,眼睛倏地睁开,看见步绛玄悬在面前的手,又将眼眯起,下颌一抬,张口就咬。
步绛玄立时收手,但闻灯速度快极了,迅如闪电一般,咬住他的一根食指。
“……闻书洛!”步绛玄抽手不得,表情有点儿黑。
“不要叫我闻书洛。”闻灯道,似乎嫌弃嘴里的玩意儿不好吃,又给吐出来。
“那叫你什么?”步绛玄问。
闻灯闭上眼,拒绝回答。
步绛玄给自己和闻灯分别丢了个洁净术,见这人已醒来,便道:“张嘴。”
“你想调戏我?”闻灯瞪起眼。
“舌头伸出来。”步绛玄面无表情。
“你真的想调戏我!”闻灯噌的坐起身,把踢到步绛玄身上的斗篷抓回来,将自己盖住,一脸怨念地说:“你不喜欢我,又要调戏我,你是个渣男。”
步绛玄:“……”
步绛玄不再与他说,转身回去炼丹炉前,将桌案上的『药』材一一下到炉中。
他背对着闻灯,唯余一道影子在后。
“步三岁?”闻灯冲着影子喊了声,但影子停在地面,没有如往常那般向他招手。
闻灯的视线来到步绛玄的背上,盯着那抹绛衣看了一阵,向前探头:“步十八,你在做什么?”
“你在炼『药』。”步绛玄不回答,闻灯便自己答道。
继而又问:“炼什么『药』?”
这一回,步绛玄回答了。他说:“醒酒『药』。”
“我没醉!”闻灯语气里充满了不服气。
“醉酒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步绛玄平平说道,又往炼丹炉中加了一味『药』。
闻灯察觉到这人似乎恼了,从摇椅里走下来,来到他身侧,理了理衣摆,慢慢吞吞坐好。
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突然“啊”了一声——他偏头,向着步绛玄伸出了舌头。
步绛玄瘫着一张俊脸看过来,仔细查看一番,又思忖一番,将先前丢入炉中的某几种『药』材『药』量加重。
闻灯凝视住他的手,看着这双手抬起放下,等手不动后,缓缓升高视线,望定这人的脸。
他猝然伸手,向着步绛玄一扑,将自己挂到他背上。
步绛玄险险被他扑倒,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孰料闻灯等的就是这一瞬,将头一歪,往他下颌咬了一口。闻灯弯着眼,眸底『揉』碎烛光,璀璨得像是星河,话却是:“步绛玄,你怎么这么好欺负?”
“别人这样欺负过你吗?”
眼底笑意甚浓。
和步绛玄这样话少的人相处久了,他早已学会自行寻找答案,盯着步绛玄瞧了又瞧,道:“看来没有。”
纸窗映着满屋灯『色』,又映满庭院雪『色』,两道身影靠在一处,融成同一个轮廓。闻灯身上的梅花香和酒香都已被洁净术洗掉,却自有一股冷香漂浮出来,难说是什么,却异常清幽。
步绛玄闭上眼,深深吐纳,指间再起一诀,再点闻灯眉心。
刹那间,闻灯又睡去,身体一软,彻底伏到步绛玄背上。步绛玄垂低眼眸,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将闻灯抱起,放回摇椅里。
他换了一条更为轻软的披风将这人盖住,略一思忖,剑指一并,点出几道灵力,凝成绳索,把闻灯给捆在摇椅上。
两个时辰后,尘梦的解『药』炼好,步绛玄喂给闻灯服下。但他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回到丹炉前,炼起另一种『药』——解酒『药』。
所需『药』材,炼丹房里便有,他逐一放入炉中,等待一段时间,又伸手,从自己影子里抽出一道灵力,丢了进去。
一夜过去,雪一夜未停,在庭院中积起厚厚一层。天光却是亮了,从东窗洒入室内,照亮摇椅,和睡在摇椅里那人的面容。
闻灯没能像往常一样在辰时初刻醒来,他一觉睡到中午,在白玉京敲响的钟声中,难受地睁开眼。
昨日喝了太多酒,他脑袋格外晕乎,胃也不大舒服,分明空空如也,却恶心想吐。他撑住摇椅扶手,想要坐起来,但刚抬起身,却被一道灵力给弹回去。
闻灯一怔。
而这时,那道灵力从身上飘起来,流回另一处。闻灯顺着看过去,见得步绛玄手执书册,端正坐于一方几案后,绛衣素净,面容英俊冷淡。
两人对上目光,闻灯脑子里骤然炸起一声轰响,记起了昨晚所有的事情。
他喝醉了,在昭明寺外遇到了步绛玄。由于饮酒过多很口渴,掏出徒无遥给的那坛子尘梦,以为是水,喝了一杯。
喝完后,他第一眼看的人是步绛玄。
然后……
然后闻灯不敢回想了。
“醒了?”步绛玄放下书册,将几案上的小瓶和茶碗拿起,走向闻灯,“这是解酒『药』,一次一粒,无论喝了多少。若像昨夜那样多吃,反而会将醉意加重。”
“这是醒酒茶,可解你此时的症状。”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平直无波。
闻灯脸一下子羞红,将身上的薄披风抓起,一把蒙住脑袋:“啊啊啊啊你不要和我说话!”他将自己缩成一团,起初抖了两抖,渐渐便不动了,形如一条死鱼。
步绛玄轻抿唇,将解酒『药』放进闻灯手中,茶碗放到摇椅旁侧支起的小桌上,别开目光看向窗外,道:“午时已至,你该吃饭了。”
“不吃。”隔了许久,闻灯的声音才从披风底下传出,听起来沉沉闷闷。
“有想吃的吗?”步绛玄在他身侧站了片刻,问。
“『药』。”闻灯答道。
“什么『药』?”步绛玄蹙了下眉。
闻灯:“后悔『药』。”
听他这般说,步绛玄缓慢敛下了眸。
“你会那种法术吗?可以把某段记忆摘掉的那种。”闻灯又道。
步绛玄再度看向窗外,目光在那堆积的雪上停留几许,道:“你待在此地,我一会儿回来。”
他转身离去。
闻灯『摸』不着这人想做什么,仍把自己蒙着,在摇椅里不挪不动,过了数十息,确定他当真不在了,才掀开披风,端起那碗醒酒茶,一口喝下。
胃里的不适感缓解了,闻灯重新瘫回去。
喝酒害死人!现在的他,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闻灯又要睡去,而步绛玄说是一会儿,便当真只离开了一会儿。
他庆幸方才将自己给蒙上了,两耳竖起,听着这人在他身侧摆了个重的东西,然后又是一阵清脆的“噔噔噔”,似是在摆碗筷。
他不禁眨了眨眼,这时候,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麻辣的、糖醋的、椒盐的、焦香的……各种味道都有。
“吃饭。”步绛玄道出二字。
闻灯没动。
步绛玄又道:“吃饭。”
饭菜着实香,闻灯腹中空空,唯余一条馋虫。他嗅着这些味道,把面前的披风扯开一条缝。
一看吓一跳,步绛玄摆出了一张圆桌,上面起码二三十道菜。
“……你这也太多了吧!”他惊讶说道。
“你没说要吃什么。”步绛玄将他面上的披风扯掉,递了双筷子到他面前,淡淡说道,“我只能全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