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无心生平
闻灯没有反对抗拒,但马车门关上前,做了个往外望的动作。这在闻清云眼里,简直就是情深不舍。闻清云臭着脸丢了张干净手帕给闻灯,让他擦干脸上和身上的雨水,自己则倚着车壁不说话。
闻灯眼珠子一转,问:“二哥,大明楼有何特殊?我看得出,刚才你有些惊讶。”
这话成功地让闻清云表情转为郑重。
他消息灵通,闻灯进白玉京不久,便收到他被某位长老直接留在门下的消息,不过具体是哪一楼哪位长老,就不清楚了,此番急急寻来,为的也是问这个,孰料正正撞上闻灯和步绛玄在一起,将他给气了一气。
“白玉京共有五楼,大明楼是其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楼,而白玉京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学院,大明楼在天下间的地位可想而知。它没有一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惯例,当下年轻一代,有幸得大明楼之人赏识、并收入楼内的,加上你,不过五人。”闻清云道,从茶托中翻起两只茶杯,边说,边慢慢倒茶。
“你的师父是哪一位?”他问对面的闻灯,从这个问题可以看出,他很了解大明楼与其余四楼的区别。
新泡的一壶是明前白牡丹,茶香之中,渗出幽幽花香。闻灯觉得甚是好闻,注视着从壶口流出的清澈水柱,回答道:“北间余。”
闻清云手一抖,茶水从壶中洒出:“……竟是他?”
“他怎么了?”闻灯疑『惑』问。
“他便是当世最厉害的音修——北间快雪,三百年来,门下从未有过弟子。”闻清云神情间仍见恍然,“小妹,纵使你是我小妹,却也不得不说一句,你真是极为走运。”
继而感慨:“想当年,我也来过白玉京,想入入大明楼,可惜缘分没到。”
闻清云在及冠之前,也是上过凌云榜前五的人物,听见他的这番话,闻灯总算发现,今天是过于幸运了。
但同时也很吃惊,北间余看上去那般年轻,竟然已是三百多岁高龄了吗?
“如此一来,你今后走的,必然也是音律一道了。”闻清云擦掉桌上的水,倒好茶递给闻灯,语气甚是欣喜,“你是如何被北间长老选上的?”
闻灯喝茶平复心情,说:“我在那台上唱了首歌,然后就被捡走了。”
“不过我这位师父,要我在音律之外,再掌握一门打人之术。一旦有人觉得我练习时发出的声音吵、前来干扰我,便打死他,让他不再觉得吵。”
“我初步决定学刀。”
闻灯已能淡然地接受并说出这个观点,闻清云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他原以为,自家小妹入北间余门下,走的是大雅之道,多年后道法初成,一身轻盈衣裙,于高台上弹琴,飘飘若仙。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得出,在不断做心理建设。
他喝了不少茶,最终艰难地问出一句:“有趁手的刀了吗?”
“没有。”闻灯如实回答。
闻清云便往外掏刀,一把接着一把,摆满整张矮几。全是好刀,雪亮的刀身和车顶上的夜明珠相映,光华满室。
“这把适合你初学,这把也适合,这把适合日后进阶,这把可以留着备用……”他边说着。
闻灯的目光被吸引去,左看右看,过了好几息,才着手挑选。
闻清云又道:“都拿去。”
“总要挑把日常练习的刀。”闻灯小声说道。
见闻灯如此认真,闻清云不由想起,他被步绛玄带着从铸剑街出来的情形。现在闻清云基本能够断定,这两人为何去那,可这不代表他认可了步绛玄。
“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何会喜欢那样一张死……冷冰冰的脸。”闻清云脸上表情消失,又拉出一张黑脸。
闻灯头也不抬:“二哥,你有喜欢过谁吗?我记忆中似乎没有。等你找着了对象,就会知道,喜欢这种东西,是说不清的。”
闻清云被他的前半句噎了一下:“程家公子哪里不如他?”
“在我心里不如他。”这种鬼话闻灯已能不打草稿、脱口而出,不过听到闻清云提起那位程公子,逐渐坐直背,道:“二哥,退婚之事……”
闻清云表明他会处理,但心念电转,又提议:“退婚之前,不妨见上一见?”
“不见。”闻灯拒绝得干脆。
“就见一见。”
“不——见——”
“当真不见?”
“我心有所属。”
“行吧。”闻清云不再提此。
闻灯挑来挑去,总算挑出把又顺眼又趁手的练习刀,但也没跟闻清云客气,把其他刀亦收进空间法器里。
桌上空了,他端正坐姿,清了声嗓,问:“二哥,我想你应该调查过步绛玄了吧?”
闻清云在闻家主管情报,来神京之前,闻灯便隐隐察觉到,这位便宜哥哥在调查步绛玄。闻灯仍旧对步绛玄知之甚少,本尊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问十句话能应一句就算喜大普奔,只好从外部下手。
“查到的资料,可以给我看看吗?”闻灯笑眯眯地朝闻清云伸出手。
闻清云瞪了他一眼。
闻灯垂眸,失落道:“那我自己去查吧。”
言罢就要起身朝外,姿态极其做作,闻清云“啧”了声,将一个信封丢给他。闻灯登时笑起来,道了声谢。他拆开信封,里面仅有一页薄纸,而纸上寥寥数行,写道:
步绛玄,平宁三十七年二月廿四生,白玉京大明楼东和首徒,平宁五十年初上凌云榜,高居榜首至今。
其父萧山步氏步启衡,曾列天榜第三;其母系天影族人,名讳生平不详。
闻灯不到片刻便看完,一抖这张纸:“就这?”
闻清云平静点头:“就这。”
“偏爱癖好呢?生平事迹呢?人际往来呢?人情关系呢?”闻灯难以置信,觉得闻清云在忽悠他。
闻清云面上难得『露』出惋惜:“步绛玄的父母,于他三岁时去世。他的家族,也就是萧山步家,虽然是名门世家,但因他母亲的关系,待他并不好。十年前,步绛玄离开萧山,到白玉京大明楼修行,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性』格极度孤僻,能打听出的,便只有这些了。”
还真是逃不过的美强惨设定。闻灯觉得步绛玄有几分可怜,抿抿唇,问:“他母亲做了什么导致他不被家族喜欢?这上面的天影一族又是什么族?”
“并非因为他母亲做过什么,而是因为他母亲本身。”闻清云唏嘘道,“天影一族,向来是江湖上的禁忌。这一族的人,越往高境界修行,越容易发疯。”
闻灯沉默几许,把薄纸装回信封,向前倾身,问:“二哥,你办事一项周全,萧山步家的内部情况,一定也打听出了吧?”
这一回,闻清云没做推辞之『色』,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沓高过一寸的、订成册的资料,丢到闻灯手里,同时还到:“你看后便知,为何我极不赞同你……”
闻灯一听他唠叨就头大,把资料往刀鞘里一塞,打开车门、探身出去:“谢谢二哥,我还有事,先回白玉京一趟!”
闻清云惊起:“你这丫头!”
马车正在行驶,这位“小姐”突然出来,作势要跳车,把车夫吓了一跳,忙将马停住。闻灯冲他说了声谢,双脚踏上路面,撑起一把新伞,快步走掉。
这里离白玉京不远,一刻钟后,闻灯回到学院门外。
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招生考试还在继续,开过季的山茶随风轻摇,守在院门口的人神情无聊单调。闻灯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顿住。事情发展得太跳跃,他还没拿到白玉京的出入凭证。
他在原地默然片刻,转身走进一条无人小巷。
闻书洛的刀鞘里有件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瞬移的法器,闻灯找出它,握进手中。他盯着不远处白玉京的院墙,在心里默念“到那边去”。
下一刻,周身景物皆成『色』块,数丈距离被拉成虚无,闻灯成功“潜入”白玉京。可很快,他发现一个新问题——他对白玉京内部完全不熟,睁眼走和闭眼走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都不弄点指示牌吗?”闻灯张望一番,不满说道。
他干脆凭着感觉『乱』走,等遇见了人再问路,可走着走着,人没遇到,先遇到了堵墙。
他瞪了这墙一阵,把先前的法器握回手里,开始凭感觉瞬移。
这回效率高了许多,没过多久,他听见附近有说话的声音。
声音源于前方的转角之后。闻灯走近,听清他们的交谈内容,其中一个声音较为谨慎严肃,说道:
“步师兄,虽然你在铸剑街上教训的那伙人是地痞流氓,但学院规定,除正常切磋外,弟子不得打架斗殴。
闻灯猛一下驻足,左看右看,想了一想,轻手轻脚上前,探出脑袋。
这是一片两旁种满葱郁矮植的细碎鹅卵石路,他看见了单手提剑、站在道上的步绛玄,和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另外两人。那两人都穿同样的水青『色』衣衫,胸前别一枚深青徽章。从徽章图案上看,大抵是纪律方面的象征。
这是东窗事发,被风纪委员找上门?闻灯寻思着,又听那戴徽章的其中之一说:“步师兄,根据院规,你要抄五遍院规,写一份检讨。”
……果然是东窗事发了。闻灯心塞地埋怨起白玉京风纪委员会的监察范围。
步绛玄脸上是闻灯熟悉的冰冷神情。
闻灯开始好奇这人的反应,心说会不会理也不理,直接走掉?他在转角后等了等,等来步绛玄平平应了一声:
“嗯。”
闻灯觉得这反应过于普通、过于流程化了了,尔后便见那两位风纪委员对视一眼,舒心一笑,拱手道谢。
他们似乎很是畏惧步绛玄。
这两人向步绛玄告辞。
闻灯扒着一根树枝,目送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扭头找到步绛玄离去的方向,用瞬移法器追上他。
又过一次转角,步入一片清林,小径通幽,闻灯忽然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来到了大明楼附近。
他不再跟做贼似的,昂首挺胸跟在步绛玄身后,走入前院。
之前摆在廊上的花瓶已不见,许是送入屋中做了摆设。北间余和东和都不在,除此之外,亦无旁人。闻灯盯着步绛玄的背影,清咳一声,颇为愧疚地道:“刚才那两人找你,我都听见了。说到底,打架的事因我而起,那些惩罚,我帮你分担一部分吧。”
两人之间隔着雨帘,步绛玄站在檐下,单手提剑,回看闻灯,静默片刻,道:“如此,院规便交给你。”
“五份都给我?”闻灯惊道。
“可助你尽快熟悉。”步绛玄神态平静。
闻灯:“?”
你在强词夺理。
臭弟弟,你这种不留情面的『性』格,以后很难找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