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扶摇就这样消失在两人眼前。
“甘草,你就放心让他出去?”
“我既已回来,便不会有事。”
李华腾面无表情地问着,甘草闻言只是缓缓摇头。她一边微笑回答,一边又小口小口地喝粥。
李华腾眉头一皱,转而望向她,却见她无比淡定,专注于喝粥一事。他无奈一笑,叹息道:
“唉。”
“要我说你昨夜就不该去。药王殿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伤不了你,但这方天地可以,哪怕只是一场夜雨。”
“你本就是体弱。这一来一去,怕是耗费不少元气吧?要灭药王殿,还有很多种方式可以选择嘛。”
……
李华腾一改往日里那副怪异样子,絮絮叨叨东拉西扯,就是说个不停。
可不管他怎么说,甘草都淡定自若,仿佛是真不在意他所说的事。
最终,小老头只得倔犟道: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快好好珍惜吧,丫头!”
这两句话一说出口,甘草举着调羹的手立刻停滞在半空。片刻后,她才将那口粥送到嘴里去。
“我知道。”
初晨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子映在她的脸上。她放下手中小碗,低下头小声地喃喃自语。
她本就是天生丽质,冰肌玉骨。
此刻有阳光拂照,她在不经意间展露的病弱之感,竟会和她格外清冷的气质完美融合,更能让人为之惊艳。
而李华腾是唯一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但他没有丝毫欣赏之意。
他看甘草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株残花。他的眼里没有欣赏之意,只有那种对将死之人的怜悯之意。
“傻孩子……”
“你就没想过,你这样闯入那傻小子的生命里,为他做了那么多。你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你有为你们的未来想过吗?那傻小子是傻了一些,但骨子里绝对是个偏执的家伙。”
“若他真的决心修行,那——”
“不要再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甘草直接打断。
他恢复了沉默,默默地处理着手中的各种灵药。
许久以后,甘草看向窗外。
她瞥了一眼窗外那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这才抬头喃喃道:
“若他真有青天扶摇之志,有直上九万里天穹之心,我就愿意去帮他。为他送去他人生中的第一缕风。”
甘草话音未落,李华腾就已瞪大双眼。他觉得甘草这样做,实在是太傻了。
世人都说他李华腾脾气古怪。
可现在看来,人世间脾气稀奇古怪者似乎不止是他一人。这甘草是这样,那赵扶摇更是这样。
“放心,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突然,甘草再度出声,可她只补充了这么一句话。李华腾闻言没有搭腔,只是摇着头露出一抹苦笑。
……
救甘草!
这是赵扶摇唯一的念头。
哪怕李华腾说过甘草的病只是风寒,可他的心里还是有无尽的担忧之意。
他怕失去。
他生命中值得他珍视的人太少太少,更是都已离开他。
现在,那个对他时刻温柔的姐姐已是他的唯一。
所以他出门就直奔崖人公会。
崖人公会……它是一个不同于御兽师公会的地方。在崖人公会,只有肯花钱的人,以及想赚钱的人。
一个月以前,他才高高兴兴地从那个地方接了宋家的任务。但他也没想到,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宋家小公子已杀他一次。
这是关乎生死的仇恨,是大仇。
别看他年龄尚小,但他已经有他自己的做事之道。
在他看来,这人世间的事,有些事是需要立刻去做。
而还有一些事,是可以留到以后再去做,比如复仇。
复仇是一件大事。
可惜他不够强大。
所以他选择了忍耐,只是在心底将仇恨铭记。
他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只坚信他能变强,一定能复仇。
而现在,他得先去买灵药。
“要一株透骨草。”
站在公会售药处的柜台前,赵扶摇微低着头,用那嘶哑难听的声音提出他的需求。
其实他认识这柜台边的伙计。
毕竟在此之前,他没少在这里售卖他采的那些灵药。
只是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他不能和对方相认。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人
不鬼的,他相信对方是绝不可能会认出他的。
“您的运气真不错,我们这里刚好来了一株,是现货。而且还没被人提前预订呢,您算是来着了。”
如赵扶摇所想,这伙计不仅没有认出他,还热情地招待着他。直接将一株小草递过来。
它通体碧绿,叶下生有白纹。
这就是透骨草,有祛寒解风化湿的功效,于凡人而言是极其珍贵的灵药,于苍凉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赵扶摇不想节外生枝,在见到它以后立刻就将银子递过去。可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哪里来的恶心东西,也配与我们抢夺这透骨草,还不快滚?”
“我家公子的马可还病着呢,识相的就赶紧走。”
两道声音响起。
说话的人是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壮汉,他们死死得盯着赵扶摇,神情冰冷,眼神无比骇人。
听到这样的声音,崖人公会的大堂顿时就没了喧嚣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看这两个人的衣装,他们应该不是我们苍凉山的人吧。”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要是我,让给他们又何妨。”
……
一道道声音响起,是旁观者们在讨论。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很愤怒,因为他们也没少遭遇这种事。
但此刻,再让他们亲眼见证这种事,他们的态度竟出奇地一致,都是选择退让。
赵扶摇伫立在原地,沉默着。
曾经的他也和这些人一样,哪怕是在一个月以前,他也一定会选择退让,会赔着笑让出这株透骨草。
可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想要退让的想法。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温柔的姑娘,还有她苍白的面容。
她的好,他都记在心里。
娘亲说过,人不能忘本。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
赵扶摇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高高飞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两位客官,你们不能这样。”
“明明是人家先买了这草……”
“你们怎么能——”
……
眼看赵扶摇倒地不起,觉得赵扶摇有些熟悉的伙计也忍不住了,出言相帮。
可很快,这伙计就清醒过来。
锵!
两个壮汉齐齐从腰间抽出剑,其中一人更是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见状,这伙计只能尴尬地笑笑。
崖人公会,它是穷苦人谋生的地方,也是富贵人挥霍钱财的地方。
别看这俩壮汉也是替人卖命。
可在这世上,只要是跟了一个好主子。就算是去替人卖命,那也是极有面子的。
他倒是想帮赵扶摇,可他只是一个伙计而已。
绝对的武力面前,他没有说话的权力。
锵!
又一道沉闷的爆鸣声响起。
原来是另一个壮汉将他手中的剑甩出去,插在赵扶摇面前的地板上。
“公平?呵——”
“今天我心情好,就陪你玩玩。”
“你想要公平吗?”
“拔剑啊,同我战一场。”
“杀了我,这株灵药就是你的。”
壮汉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已是群情激愤。可他们谁都没有动手。
在这个时候,赵扶摇也很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奈何……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羸弱了。
活死人草是救了他的命。
可那夜夜反复的旧伤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折磨,让他变得愈加弱不禁风了。
刚刚那一下,那壮汉不过是给了他胸口一拳,他就断了八根肋骨,已是身负重伤。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
“哈哈哈哈——”
锵!
同一把剑被人第二次拔出,却是换了主人。拔出它的人一剑刺去,那般剑势就像是苍凉山的风。
冰冷、严寒刺骨。
凛冽、不可阻挡。
嗤。
长剑贯穿了那壮汉的眉心,壮汉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人惊恐地呆滞在原地,向前凝望。
拔剑、起势、杀人……一气呵成。
赵扶摇通体都散发着诡异的灰白光芒,以更为诡异的姿势握着剑悬挂在半空。
“小东西!”
另一个壮汉反应过来,顷刻震怒发出怒吼。但在震怒之余,他心里或多或少地也有几分恐惧。
他和他这位兄弟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们也
是御兽师。修为已达命兽境铭骨小境,有六条命纹。
他们本以为这崖人公会里的人多为凡人,他们进入不会有事,所以就没带御兽过来。可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如今他那位兄弟已经死了,断然不需再说弥补。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他能赶紧杀死赵扶摇。
叮!
然而,就在他一剑斩去时,赵扶摇却是双脚一蹬,直接借他那位兄弟的身躯跳上半空再度出剑。
两剑相碰,他立刻改变攻势,不断挥剑横扫,想要杀死赵扶摇。可赵扶摇竟将他的剑招一一化解。
叮叮叮叮——
阵阵金铁交击之声响起,所有的旁观者都看傻了,愣在原地见证着这一幕。
“吼!”
随着一道兽吼之声猛然响起。一道黑影也以雷霆之势向赵扶摇扑杀而来。
紧接着,那震撼人心的兽吼声就变成了哀嚎声。
赵扶摇也给了它一剑,它负伤了,只能顺势落回地面。
“这是一阶御兽,苍影血狼。”
“天呐,这人还是个御兽师。”
“快走,快走——”
……
不少人退至远处议论纷纷,还有更多的人则是直接就选择离开。今日的崖人公会注定不会平静。
与其冒着殃及池鱼的风险去凑热闹,还不如就此离开。而随着那只黑狼的加入,战况也变得胶灼几分。
“哼,拔剑啊。”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还敢偷袭我的兄弟。”
“今日我就要你血债血偿,我要用你的血肉来喂养它。”
“给我上!”
壮汉连声怒吼,配合黑狼,持着剑共同向赵扶摇杀去。而此刻,赵扶摇正单膝跪地,靠剑支撑身体。
他从没有握过剑。
在刚刚,他只是渴望活着,只是想要再见到甘草,想为他的甘草姐姐夺下那株草……
所以他只能顺从了他的本能,握剑然后拔剑,继而一剑刺出。可现在他的伤势更重了。他似乎是再也没有力气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姐姐……”
“不,不,不!”
“她不会有事。”
在壮汉手中的剑即将贯穿他胸膛的那个瞬间,赵扶摇的心突然变得无比沉静。
紧接着,他只觉得浑身力量涌动,随即便顺从本能——再度拔剑。
锵!
叮!
砰!
“啊——”
两剑触碰,赵扶摇的剑击碎了壮汉的剑。壮汉被赵扶摇这一剑贯穿眉心,哀嚎着死去。
同一时刻,赵扶摇竟然还将嘴张得极大,以更为迅捷的速度咬在那黑狼的脖颈之上。
“咕嘟——咕嘟——”
血液独有的甜腥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着,整个崖人公会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那黑袍人影。
他在……痛饮这黑狼之血。
不少人都开始以恐惧的目光审视赵扶摇,很多崖人甚至还拿采药的器具对准赵扶摇。
这些人显然是在害怕,怕赵扶摇把他们也杀掉。赵扶摇这样子确实是像极了兽性大发的荒人。
但在不久以后,赵扶摇只是默默起身,用袖子一抹嘴角鲜血,从伙计手中接过那株透骨草。
“谢谢。”
他就这样向外面走去,用虚弱的声音道一声谢,只给众人留下一道充满孤寂感的萧索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