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你怎样确保此举行得通,况且,把时政与商贾放在一起,恐怕会引起非议。”
“那就给报纸分好版面,明显区分开,报纸除了记录事件外,还能承载其他功能,还可以说书,写故事,传道义。”
“根据不同的类型,分不同的版面,再卖给不同的群体,此举可解。”
赵贞吉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就只是,杭州时报所获之银,就入杭州的库房里,绍兴的入绍兴府库房,给各地官府开源罢了。”
赵贞吉:“杭州府被你折腾的没钱了?”
李青云点头:“是有些缺钱。”
赵贞吉看着他:“李青云,我敬你的才智,但还是要提醒于你,报纸机巧之物或许能一时弥补你施政上的错失,可要是一直依靠下去,难免失了根本。”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急躁,太冲动,再不改,迟早成患。”
李青云送上了一笔大政绩,赵贞吉也不吝啬于指点他。
至于李青云是否承情,他也懒得管。
出了门,谭纶便对李青云说:“赵中丞也是一番好意,日后说不定都会在京城里当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李青云笑道:“子理兄这话和刚峰兄说才对。”
“刚峰那个脾气,哪里说得动他?”谭纶摇摇头:“你这次回来杭州城,是要做什么?”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我也是先做好准备,你这人,我也习惯了,每次回来都要闹点大事,趁我还是按察使,还在浙江。”
李青云有些汗颜,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这样。
远的,改稻为桑,浙江贪墨案,近的度田还民,围困茅府。
“这次暂时回来杭州,一是钱塘余杭两县度田之事差不多了,和高家再谈过之后,就彻底没了阻力,二是准备将两县度田法子推行到全府当中去,需得整顿好吏治,拟好计划。”
谭纶:“你与那高家如何能谈?”
李青云当即把高拱的书信告诉了他。
“原来是高侍郎施于援手,看来玄卿也是早有准备,亏得我之前还为你担心,怕你在京城里吃亏。”
李青云老实说道:“我也未曾想过高侍郎会如此帮我,真是个公忠体国之人,这份恩情我李玄卿也谨记在心。”
“高侍郎这人就是如此,脾气很暴躁,说一不二,快人快语,但是公私分明,正直不阿,之前严嵩严世藩气焰嚣张时,也是高侍郎冲锋在前,屡次挫那严世蕃的锐气。”
说到这里,谭纶叹了口气:“只可惜受那严世蕃拖累,高侍郎和张侍郎都被逐出内阁,眼下严嵩倒台,也不知道他们二位何时能再进内阁。”
李青云:“子理兄就没有想进内阁吗?”
你谭子理天天给别人画封疆入阁的饼,自己难道就不想进那内阁?
谭纶愣了一下,随后答道:“我自中进士以来,在六部办差,而后来到地方,从知府做起,到了如今年月,对入阁已经没了执念。”
“这在哪做官,只要做得好,对大明社稷,黎明百姓有福即可。”
李青云一动不动地望着谭纶。
谭纶有些尴尬,随后脸有些红:“有有有,有这份心思,行了吧。”
李青云这才满意地收回眼神。
随即出发,前往高府。
大堂,名茶,熏香。
高进还特地请了一套戏班子,放在外堂,轻轻吟唱。
这待遇,比茅府还多了。
“高老爷好享受,你这接待我的花销怕是不下二百两银子了吧?”
李青云捧着斗彩青花茶杯,里面装着嫩如青芽的曼松茶。
这番享受,便是他在府中都不常有。
他把钱的数量都说少了,不说这茶叶熏香,就是那外厅的戏班子,请一次来唱戏,恐怕都不下五百两。
“我也是沾了李同知你的光,平日里我哪敢有这些享受。我那二弟性子恬淡,平日里嘱咐我们的就是勤俭持家,万不可骄奢淫逸,铺张浪费。”
李青云放下茶杯,心里觉得好笑,这大明的有钱人一个比一个能装:“行了高老爷,咱们也就别废话了,上面的消息你也都知道了,杭州的事情,咱们自己来商量着办,也该划下一个章程。”
高进:“李同知觉得,应该怎么商量?”
“从钱塘余杭两县为主,共查处不在图册上田亩五万余亩,其中三万多亩是茅家的,还有两万亩……”
李青云望着高进的眼睛说道:“就是别家的,这两万亩从嘉靖二十五年开始就再也没有给杭州府交过任何一石粮米的赋税,按照一亩五升,夏秋两季征税,折合粮价里面一共多少银子,高老爷可会算?”
高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要一次性掏空他高家的家底,这可如何补偿的起?
李青云随即说道:“但是两个侍郎在朝中都希望我们和和气气,这些年欠的账,我可以都不计较了,甚至除了目前清丈出来的田亩,剩下的我也可以不计较了……”
高进没有变得欢喜,反而皱起了眉。
这个李青云,这么大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老爷只需要配合官府,宣传度田政策,府下奴仆若想还田,不得阻止。”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高进喜笑颜开:“那高家自当配合,这便以茶代酒,敬李同知一杯。”
“谈完田亩的事,我们也有其他事要聊,”李青云神情变得严肃:“高老爷,前日茅以贞刺杀一事,是你的安排?”
高进一怔,随即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心里在纳闷,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为什么要搬到台面上讲这里面牵扯了太多的乡绅。
如果他高家泄密的事败露,到时候麻烦事就断绝不了了。
李青云:“本官提出此事,便是打算不再计较。”
“虽然不知道高老爷到底与此事有无关系,就算无关吧,有些话,还是需要高老爷帮忙传递一番。”
“杭州府本地的乡绅与我有很深误会,李某这次度田不是和诸位做敌人的,而是想和大家做个朋友。”
朋友?挖大家财路的朋友。
有点静气功夫的高进忍住了反驳李青云,等他说下去。
“度田之事,我自淳安起就已经在做,若是有人不信,大可到淳安一看,你且看淳安的乡绅,他们跟着我日子到底是比以前更穷了,还是更好了。”
“杭州是什么地方,商贾如云,来往船只络绎不绝,湖之丝,嘉之绢,绍之茶之酒,宁之海错,处之磁,严之漆,衢之桔,温之漆器,金之酒,近乎无所不有,本官所看到的都是一条条流动的白银河。”
“在杭州这样的地方,守着那一亩三分田不放,实为愚蠢,你瞧袁家多聪明,占了一块码头,日进斗金。”
“在土里刨食怎么比得过互通有无,经商之大势在杭州已有端倪,那西洋的蕃商,山西的晋商,哪个不是靠着货物流通赚的盆满钵满。”
高进听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这与还百姓田有何干系?”
李青云:“这便是诸位学的圣贤书学过了头,忘了这民间的道理,哪本圣贤书可说过商贾的道理。”
“就像我家的产业,有多少在田里。生丝的地是官府承包的,说到底还是那些百姓的,这许多作坊和铺子,酒楼,车马行,都与那田地无关。”
“而这商贾的道理,就在买卖二字,有卖的人,就一定要有买的人。”
“而有田的人,就是这买者,这买者越多,越有钱,卖者才能卖更多东西,作坊也能扩大生产。”
创造消费者,并给予消费者消费能力,才能创造消费。
换言之,有田的恒产者越多,杭州才能有更大的消费。
“我一家丝绸作坊,里面有织工数百人,他们织一年的丝绸都买不起一匹丝绸,但是他们可以买得起火柴,买得起肥皂,有了钱还能多扯几块棉布,或者到酒楼里下馆子。”
“而这些丝绸的去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或者西洋人,从他们那里得了银子,再涌向民间,如此一来便盘活了杭州的经济。”
“对你,对我,对在杭州的各位,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李青云向高进描绘着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的情况。
这些情况在杭州的历史上其实早有出现。
嘉靖时“四方之商贾咸辐辏焉”。至万历时,从商人数大增,商贾已成杭人热衷的职业,“本地止以商贾为业”。迨至清康熙时,有“杭民多半商贾”之说。乾隆时“杭俗之务,十农五商”,从商之势,有增无减。
只是不健康的供求关系,闭塞的海内外市场,扼杀了这萌芽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太根深蒂固了,资本这一小小的萌芽根本没办法成长和倒逼上层建筑改革,无法形成坚实的经济基础。
李青云想做的,就是浇灌这萌芽,催着它长大,催生出一个全新的阶级,形成全新的政治力量。
以此,让大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变化是好是坏,李青云也不清楚。
但是,在这个时代,总比没有变化要好。
还有什么能糟糕的过八十年后的国破家亡,两百年后的丧权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