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张四维被李青云一道道乞休疏吓得肝胆欲裂。

弹劾的百官虽然各自都有小心思,但是绝对没人明言弹劾李青云。

反对政策不反对人,这是经由张四维传递下来的圣意。

按理来说,李青云应当上疏辩解,与六部主官协商交谈,或者是召回各地官员,打一次口水仗。

就算再不济,你上一道乞休疏表达一下态度也行。

但你几天之内,连上几道乞休疏是想干嘛?

这是一次性将隆庆也架起来了。

就算隆庆这次站你,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圣眷给消耗光了吗?

张四维不理解,隆庆不理解,就连张居正也不理解。

内阁里,张居正罕见地发着脾气。

“高仪高阁老,一年才上了四道乞休疏,你倒好,五天四休,天底下可有你这样的臣子。”

“你莫非是真要逼皇上将你罢官,丢下所有国事不成?”

“天下社稷在你眼里,当真意气至此?”

针对李青云同志在政治表现上的绝对不成熟,小张同志深感愤慨。

如此冒险的行径,虽然可能取得不错的效果,但完全不是一个阁员所为。

李青云:“即便是我走了,内阁还有叔大兄,天塌不了。”

张居正冷笑道:“你说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信。”

班底是你的,政策你定的,你当小孩子过家家,说给我就给我。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这家伙,这么着急将张四维的军,是想干嘛,算准了皇上会护着他?

还是有恃无恐,就算自己真的罢官了也能迅速复起?

张居正心里还闪过一丝荒唐的想法,总不至于,你还能在野做个挂职阁老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是不是该称病不出了?”张居正问道。

李青云点点头。

很好,大明内阁四个阁员,三个都要称病了……

“上谕!”

值房外,一声尖利明亮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

“宣内阁次辅李青云进宫面圣。”

看样子,隆庆并不打算让他装病。

路上,领着李青云的不是孟冲,但是他的亲信。

“皇上除了召见李太师,还唤来了杨博杨部堂和张四维。”

“干爹守在乾清宫外的时候,看出皇上很不高兴,砸了很多宝贝。”

隆庆当然不高兴。

毕竟李青云的行为有些挟功自傲的意思。

同时他又不得不面对失去李青云所可能出现的局面。

这种情绪在他做了皇帝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了,如此便表现出来超乎平常的暴怒。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隆庆,李青云才敢连上几道乞休疏。

换做嘉靖,疏是早上上的,人是下午走的。

那位爷可没有隆庆的性子软。

乾清宫前,李青云远远便望到还站着的两人。

杨博和张四维早早就来了,都在等他。

“拜见皇上。”

隆庆脸上没看到发怒的表情,声音温和望着李青云,吩咐左右:“给李师傅赐座。”

这番恩宠倒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青云听得之前小太监说隆庆暴怒一事,此时也不敢拒绝,生怕下一秒隆庆的脸就黑了。

不能一直挑战皇帝的底线,稳一手。

见李青云安然落座,隆庆心里稍安。

旁边的杨博和张四维脸色各异。

张四维表情有些难看,杨博则是满脸愁容。

乾清宫里气氛有些尴尬,隆庆望着旁边的杨金水,示意他先开口。

杨金水领会圣意,当即说道:“近来朝野上多的是风言风语,搅得万岁爷不得安宁。”

“奴婢觉得,徐阁老当初广开言路的初心是好的,但如今人走了,这言路就没人管着了,是不是该恢复一下祖制,约束一番科道官?”

“李太师觉得如何?”

被点名的李青云起身说道:“言路开阔,便代表着政治清明,皇上更是从善如流的贤君,怎么能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加以约束,岂不是误了君上清名。”

回的大方得体,一点没看出来之前被弹劾的全是他这一方的人。

“此言差矣,”隆庆突然否了李青云的说法,将在场其他人吓了一跳,只听他接着说道:“朕的名声不在这些人的嘴上,而在史书里,在百姓心里。”

“先帝在时,海瑞冒犯天颜,上大不敬之语,但有些话就是先帝也认可的。”

“先帝曾问,以前那些功盖天地的伟大君王们都去哪了,海瑞回答,在史册里,在人心里,唯独不在科道官的嘴里。”

隆庆突然提起嘉靖,宫里众人就算心里怎么诟病嘉靖都好,此时也得应一声万岁。

“言官空谈不做事,怎么都该管一管,李师傅这样治世的干臣,都被唇枪舌剑逼得上疏请辞,其中祸患,可想而知。”

见隆庆终于点题,李青云慢吞吞起身,然后深深作了一揖。

“臣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厚爱。”

“近来到内阁的奏疏,臣都细细看了一遍,虽无一言责臣,但句句诛心。”

“若不是有这些眼睛盯着大明朝上上下下,臣都不知,原来海瑞他们做下了这么多的错事。”

“臣心中羞愧难当,不堪忍受,这才请辞,似臣这般软弱之人,如何能对得起皇上的赏识?”

李青云声音悲怆,好似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自打做了官,这演技那是拿手就来。

隆庆见状说道:“你可是心中还有气,正巧今日杨博也在这儿,他是朝里的老臣,有些事你可以找他说个明白。”

张四维终究是身份太低,此刻连背锅的资格都没有。

隆庆说的话也很含蓄,他们之间的矛盾可以在这里一次性说个清楚。

李庆云心中念头一动,打算试探一番隆庆是否有收回启用高拱的想法。

毕竟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

“杨部堂。”李青云将视线放在杨博身上。

他不大清楚,杨博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不过大概率是没有的,不然不至于张四维一个人在前面跳的这么欢。

杨博道:“李阁老,老夫近来多病,着实是对朝中发生的事,所知不多。”

大明朝现在满是病秧子了……

这句话也是在表态,让张四维自己出来解释。

被特地叫过来的张四维于是只好上前叫了一句:“李阁老。”

他被隆庆特地叫过来自然是有用处,隆庆也知道杨博只是一个象征。

真正在运作高拱复起的人就是这个资历不深的张四维。

“近来朝中所言,在下多有留心,多数都是无稽之谈。”

李青云当即问道:“那便还有一部分讲的是真话,不知是哪一部分?”

张四维不急不忙,丝毫看不出被刁难的窘迫,道:“这便要去问那些写奏疏的人,在下奏疏里,可没有半点对国策指手画脚之意。”

“可张郎官在奏疏中称,宜有久经风雨的老臣坐镇,方能使天下纷乱平息,这又是何意?当真不是在影射于我?”

最后那句问话一出,将张四维吓了一跳,眼睛死死盯着李青云。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大家都在弯弯绕绕含蓄说话,你怎么就直接扯下面纱,搅得大家都尴尬。

“李……阁老何出此言?”张四维求救的眼神看向杨博,杨博则是看向隆庆。

隆庆看向杨金水,杨金水说道:“李阁老这话倒是吓人,张郎官不过是六部郎中,怎会有如此不尊上官的想法。”

李青云拱手对隆庆说道:“臣实不明,为什么一定要揪着给大明朝做实事的人不放呢。难道做多一点就不是为江山社稷在努力了吗?”

“为什么做事的人总要遭受这些流言蜚语?”

“臣心里实在不安,一心忙于国事之上,却被告知臣所为都是错的,要让别人来做才对,试问如此,这差事,还怎么做得下去?”

一轮直球攻击直接逼到隆庆身前。

这几乎就是在问,你还要不要用高拱?你要是还要用,那就是对我工作的不满意,那我就直接走,我走了,下面的人自然也跟着走。

换个视角来看的话,这与当年大礼仪之争杨廷和挟百官反对嘉靖一般,是种极为不妥的逼宫行为。

“李师傅多虑了,怎么会有人替代……”隆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口中话语说的犹豫,眼看就要拍板定下不会复起高拱的话。

张四维突然大声说道:“李阁老当真是多虑了,在下奏疏所言是为了社稷考虑,绝不因私情而起。”

“江南漕运之事迟迟未决,民怨四起,京中漕粮将断,更是人心惶惶,北边将士对国策亦略有微词,埋怨国家重南而轻北。”

“这些问题都不能被忽视,李阁老与张阁老两人毕竟力薄,若是有一经验丰厚,办事干练的老臣相助,岂不是能保我大明万世之安!”

“因此,臣请复……”

“张郎官!”李青云打断了他的请示,直直望着他,道:“敢问是何处民怨四起,哪里来的这么多内忧外患,皇上在前,不能胡言乱语。”

张四维道:“自然是因着漕运一事,赵漕台下江南这般久,征不得夏粮秋税也就罢了,如今就连四百万石的京粮都没运来,想来必然是江南各地,因着变法改革一事,多有不满,因此不肯配合官府。”

“原来问题的关窍出在这里,在张郎官看来,天下民怨皆可由漕运一事看出?”

张四维一时不敢说话。

“明白回话。”

“是。”被逼迫至此,张四维只能咬牙说道。

“那便好,”李庆云转身看向隆庆,道:“漕运赋税乃国之大事,臣没有一日胆敢松懈。”

“如今既然说,大明乱象,皆由漕运之事中可看出,那如果漕粮顺利抵达京城,可否证明那百来份的奏疏,皆是无稽之谈。”

张四维小声说道:“还有各地赋税。”

“那便加上各地赋税,”李青云丝毫不在意,道:“皇上,我与杨部堂已商量清楚,一切症结都已解开,此时便只待漕船入京矣。”

隆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口。

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不是在解决你致仕的问题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你和高拱二选一?

朕还没了选择的权力,完全就看漕粮能不能按时进京?

这……似乎哪里不对劲?

隆庆觉得自己有些转不过弯来,于是只能应到:“李师傅,所言……杨部堂……都对,且观漕船进京……”

杨金水见状,立即说道:“无事诸臣可退。”

“臣等告退。”

几人走后,隆庆还在发懵。

杨金水凑到跟前,还未说话,只看到隆庆一个激灵,屁股离开龙椅,道:“起驾慈宁宫。”

他要找自己许久未用过的外置大脑分析分析。

而宫墙外,李青云与杨博张四维三人同行着。

奇怪的是,李青云走在前头的中间,杨博似乎是不想与张四维走的太近,三人便形成了这样的前后三角关系。

长长的廊道不知走过多少英杰人才,李青云放慢了脚步,停下回头望向两人。

他对着张四维说道:“子维可知道自己败在何处?”

他怎会如此自信,漕船不是堵在路上出不来吗……张四维脸色有些不自然答道:“不知李阁老为何谈起胜败?”

“此地只余我等三人,我也不和你打什么官腔。”

“我虽一向敬重高阁老,但决计不会让他此时复起,这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张四维冷言讥讽道:“不是为了玄卿兄的权倾天下?”

“你将权力当做什么?儿戏吗?”这几乎是明晃晃的斥骂。

张四维脸顿时涨得通红。

“就在七年前,这条廊道上走过一人,他对着张叔大妄言,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是在他的肩上担着,就因为他将权力当做儿戏。”

“一心为私,收取贿赂,买卖官位,毁堤淹田,上下风气一变,大明朝糜烂如斯。”

“你与你背后那些人,所做的勾当,难道当真对社稷有利?与那严世蕃又有什么差别?”

张四维:“不知玄卿兄在说什么?此地仍是京城,胡乱说话,仍算欺君!”

“那我问你,”李青云再看张四维,看他还在嘴硬,只觉其不堪大用,道:“你在京城这些时日所为,你觉得高阁老会让你这般做吗?”

这句问话信息含量有些高,一旁在听的杨博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

“从临清德州起火时,我便注意到你,但万万不曾想到你们竟然敢毁堤堵河,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张四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老师事先便告诉你了?”

我被自己的老师出卖了?那我这么努力在京城里面折腾是为了什么?

杨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明上下闹得这么凶,但是事件中心的另一个主角却始终没出面。

原来一切都是张四维自己私心作祟。

他以为是他团结联络了那群人。

殊不知,是原本就想反李青云的那群人拿他做了枪。

他才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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