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靠着椅背,他重重地吐一口气。

自从一个星期前收到杜凝快递来的包裹后,他怎么都联络不上她,精致的陶瓷娃娃放在桌面一隅,他不时盯着它出神。

Michelle在看到样品后,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普通」,也没将样品拿走,亦没说要跟厂商联系,仿佛她从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付诸实行,令他益发为她的自作主张愤怒。

偏偏她因为工作到澳门,害他没法子好好问个清楚。

而他在怒火中烧的同时,却也莫名其妙地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很清楚只是为了责任而跟Michelle结婚是不可能有幸福的,可是当她递上检验报告,他还没恶劣到叫她打掉孩子。

不过他一向都很小心,为什么会出这样的纰漏?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他不由得怀疑起她是否真的怀孕了,可是那检验报告……

Michelle不会如此恶劣的。他想。

然而他没法子忘记跟杜凝那晚发生的点滴,独处时回忆更是鲜明,每次都令他的身体疼痛不已。

余泽起身离开办公室,突地,他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花香——

那是艾菊的香气!

杜凝来了?!

对啊,她都会不时前来事务所,这回应该是特意向他解释不接电话的原因。

一定是这样子!

余泽喜孜孜走向众人,才发现香气的来源是秘书手中捧着的花束,他扫视全场,见不到熟悉的身影,难掩心中的失落。

「老板?」秘书不解地问。

「我没事。这束花很漂亮。」

「不过它不太显眼,要是花苞可以大一些,应该会更漂亮。」秘书如实地说。

「是吗?」她说的一点也没错,然而听在余泽耳内,就是有些剌耳。「我有事要外出,替我取消今天接下来所有预约。」

「是。」

余泽开车到博仁医院,在快要到达医院时,车速蓦地减慢了。

他就是为了找杜凝而取消客户预约吗?因为她没有接他的电话?既然他认定她忙着工作,怎么以为她现在有时间跟他聊上数句?

「啧!」他捶了下方向盘,却发泄不了涌现心底的愤慨。

上天真爱开他的玩笑!

当他终于看清心中最爱的人是杜凝时,趁着他欠缺那一点点的勇气,竟然不容许他回头,他不想耽误Michelle,更不想将来与她成为一对怨偶,趁她提出分手他便答应,结果等待他的竟是一条死胡同。

当日,他为什么要跟杜凝分手?

因为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爱情,只是一种对哥哥的崇拜,因为身边没有其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所以她误以为对他抱持的感觉是爱情,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只要想到他付出所有换到的是她不完全的爱情,在任何领域上都是优胜者的他难以接受,他怕自己会变得偏激,怕自己对她的怀疑会慢慢地令爱恋变质,最后变成怨怼,痛恨她爱他不及他爱她那么深。

他不甘心自己那般的爱她,却得不到她的爱,趁着醉酒赌气似的宣称他追求她不过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尽管她没有听见,但是他渐渐害怕面对她,担心自己过于浓烈的爱情会吓跑她,终有一天她会发现对他的感情并非爱,继时离开他。

恐惧这种结局,他最终只好放手让她走,让她飞离他身边,找寻更好的对象。即使分手,他仍按捺不住对她的关心,也舍不得与她一刀两断,坚持分手以后也可以做朋友,只为了满足心底那微小的悸动。

他以为自己可以退到安全的范围,以哥哥的身分好好守护她,他关心她、在乎她能否得到幸福是理所当然,所以他必须确保她能找到一个疼惜她的男人,一名事事以她为优先的男人。

但如今,还能继续下去吗?

他有资格再去管她的事情吗?

最后,余泽没有到博仁医院,反而来到一家临海的咖啡店,他挑了露天的位子,点了一杯泡沫咖啡。

当咖啡送来后,他失神地望着那层雪白的奶泡,上面是精美的拉花图案。

他记得杜凝很喜欢咖啡拉花,眼前这款图案对她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想起她,他的嘴角微微牵动。

然而下一秒,笑意凝结,掺杂了浓浓的灰暗。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从他三年前决定放手的那刻起,注定他再也没有拥抱她的可能性。

但让他再放任一次,让他给她买一束艾菊,往后,他对她只能是兄长般的关爱了。

尽管他是笑着这么想,可是笑容中没有半分笑意,就连入口的香淳咖啡都变得苦涩。

天空中聚集了一堆乌云,一如他心中的黑雾,厚重得将所有事物都压垮。

她不爱喝酒。

可是唯有借由酒精麻痹脑袋,她才能稍稍忘记那天那一幕带给她的震撼,减缓心伤带来的剧痛。

一口接一口喝着,杜凝却发现自己的思緖比任何时刻都来得清晰。

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向酒保要了数杯烈酒,辛辣的酒液灼痛了食道。

为了不影响工作,她特意请了五天假,窝在工作室没日没夜地捏陶,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的身影驱逐出心房。

然而对他的眷恋就像茁壮成长的种子,长成一棵大树,尽管在岁月的变迁下它已枯萎,即使将之锯断,枯木并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可是曾经那么悉心呵护幼小树苗的她,却难掩被掏空的感觉。

她不知道余泽是怎么做得到,面对她这个前女友,他真的可以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吗?真的那么轻易就放下以往的种种?

事实一再证明,他当日的醉话是真心的。

既然他心中没有她,为何三年后仍能如此火热地占有她?

「呵……」她不禁嘲笑一声,男人跟女人的生理构造,她会不清楚吗?男人可以随时随地顺从欲 望,碰巧那天他喝了点酒,在酒精的驱使下,就算对象不是她,他还是可以跟对方上床,她怎能自以为是呢?

只是,她也能像他那样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但她必须这么做,即使从不认为自己是称职的演员,她还是要笑容可掏地面对他的婚讯。

Michelle的话让她看清自己的天真,他们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她还想奢望到何年何月?

三年下来,他从没留意她无处遁逃的感情,证明他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他的世界亦不再有她的立足之处,她不该再找借口放肆自己沉沦下去。

有人说,要遗忘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尽快投入另一段感情。

因此她并没有拒绝那个要求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只是任凭对方口若悬河,她都提不起劲,只偶尔虚应数句。

为什么会这样?

「……你要走了吗?」男人见她放下钞票,急忙站起来。

「嗯。」她回首笑了笑。

「我送你。」男人殷勤道。

她缓缓地点了下头。

虽然她明白男人的最终目的,可是她并没有拒绝,并不全然是自暴自弃,但她确实想借由别人的体温去忘记余泽。

男人高兴地挽住她纤细的手臂,两人步出酒吧,就在她要坐进男人的车子里时,后方一道强烈的亮光令她顿住了。

本能地眯起两眼,杜凝瞥见后方轿车下来的高大身影,下一秒钟她整个人被拉进一个散发灼人热度的怀抱,鼻端萦绕熟悉的古龙水香气,她愕然地抬首,望进一双盛满怒火的黑眸。

是余泽!

「喂!你是什么人?」眼见到嘴的肥肉被人夺去,男人气恼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总之她不是你可以碰的对象!」余泽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跟他解释什么。不理会杜凝的反抗,他强硬地将她拖进自己的车里,迅即扬长而去。

「放开我!」被丢进车里的杜凝不断抗议,两手拼命拍打车窗,对于他粗暴的行径不满极了。

想到刚才的场面,余泽气得想对她大吼。

他在咖啡店待了两个钟头,期间按捺不住打了数通电话给她,却始终找不到她,最后他决定直接到医院找她,还在半路上买了一束艾菊。

哪知在他抵达医院后,才发现她休假。

对她最近的事一无所知,强烈的无力感爬满心头,看到放在车子后座的艾菊,烦躁的心情更是升到最高点,因此他前来酒吧林立处,一下子便看到依偎在陌生男人身边的杜凝。

怒火猛地燃烧起来,他立刻冲下车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要是他没有出现,她现在是不是坐进别人的车里,之后跟别人……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从不是个爱玩的人,怎么忽然间变了个样?

越往下想,余泽越是难以按捺怒火,狠狠地踩下油门,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在公路上急驰而过。

「停车……」杜凝不死心地低喃,只是浑身的力气因酒精而消失,加上过快的车速,让她的声音如同蚊蚋。

「吱」的一声,轮胎与柏油路面因摩擦而发出剌耳的声音,原来已经驶抵余泽的住所楼下。

车子停下来的刹那间,杜凝一把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冲下车子,想伸手拦下计程车。

余泽急忙拉住她,难掩怒火的朝她咆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难道她想回到酒吧钓另一个男人?

「放手!」她只想逃离他身边。

「我不放!」他没有丝毫的退让,用力将她拉进大楼里。

「你神经病呀!放手!我要去哪与你无关!」几乎是被拖进电梯,杜凝提高了声线。

余泽也动怒了,当电梯门再度开启,他像拎小鸡般将她拎出电梯,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然后将她丢在沙发上。

「无关?你不接我的电话,我以为你在医院忙得天昏地暗,担心你会不会累坏了——」

「不用你担心!」她打断他的话,以两手撑起上半身,半伏在沙发上拼命喘气。「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根本就不需要监护人!」

「Tansy!」他怒吼,「我是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在打什么主意?他一心想带你上床,你不会看不出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压下了恶心感,杜凝坐了起来,两眸直视他,冷笑一声。「对呀,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那又如何?我就是想跟男人厮混,一个也好,两个亦无妨,就算是十个人也无所谓,这是我的选择!」

他到底想要她怎么样?她那么拼命地想拉开两人的生活圈,为什么他又要闯进她的世界?

他心中根本没有她,为什么要对她好?

她没有忘记Michelle那些叫她难堪的质问,更想逃离这充满他独有气息的空间。

她不要再被迷惑!

余泽深邃的两眸瞠大。「你……你说什么?」

他听错了吧?那个乖巧自爱的杜凝竟然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来?她喝醉了?

「我没有醉到看不清现实!」她咆哮,「我今晚不想一个人!我想跟男人上床!什么男人都可以!这样你明白了吧?」

勉强地站起来,她脚步不稳地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她要去找男人?要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余泽脑海倏地浮现她妖娆地躺在床上,媚眼半张地承受男人的进犯,红艳的嫩唇喘息着诱人的呻吟……

他及时伸手按住开了一道缝隙的门板。

「只要是男人就可以了?」他凑近她,在她耳畔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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