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求见盛袭明。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男人,他的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部,但举止神态很年轻,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极为苍老。
“再见陛下,深感荣幸。”
“司卿许久未见,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盛袭明凝重地打量着他,缓缓道,“司天监一向不问朝事,不知此次所为何事?又是之前关于佛骨的事?”
他摇摇头,说道:“并非为那些而来,只是来见见陛下而已。”语气间极为遗憾。
“见我?”盛袭明头顶冒出一滴冷汗,“为何?”
他笑了两声,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座上的盛袭明,带着欣赏,似是很满意,说道:“陛下龙凤之姿,惊世之才,如此下去,怕是太可惜了。”
盛袭明语气一变:“你这是何意?”
“这偌大世间,万物沉沦,陛下何苦陷于此地?如今修仙路已开,陛下不愿去那一看吗?”
盛袭明心中一沉,司天监来历不明,但他也知道,其肯定与修仙路脱不了干系,如今,怕是要露出其真面目了。
面对盛袭明的防备,对方丝毫不在意,似乎只是惜才一般地叹道:“以陛下的能力,想要离开很简单吧。”
盛袭明表示:“想要不死当然简单,想要这王朝不死,谈何容易啊。”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对方听了这话,决然道:“不可能,已经到了这王朝死去的时候。”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断定。
“为何?”
他看着盛袭明,悠悠道:“一个傀儡,死的微不足道,死时甚至无人知晓,但修仙路却是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的,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盛袭明苦笑一声,回道:“是啊,我早就应该知道才是。可是,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也知道盛袭明的为人,多说无益,直接退下了,只留下一句:“陛下若改变主意,可随时来找我。”
盛袭明独自一人留在大殿里,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光与影交织在一起,将他笼罩其中。
旁边的位置上还放着奏折,是关于科考的陈述,几名早有才名的考子被捕,因涉嫌舞弊,连带着牵扯到几名考官,正是丞相一脉,一笔一笔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更严重的是士林的被挫。
王朝走向已隐约可见,毕竟士族与武官之权已不可遏,南宫一脉又虎视眈眈。至于科考本来这月底便会出结果,然后便是殿试,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拂过这把座椅,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闪过,父皇的教导,仁君报国的梦想,以及他的子民,可是他却从这个位置上逃开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傀儡,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于是他往凡间去了,而让想要登上皇位的人上来,仅此而已。他并不为他的死亡而叹息,因为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是,抽丝拔茧丝尽日,灯消火灭命亡时。
流华宫中,千玦一动不动坐在棋盘前,看着着即将完成的棋局,仿佛整个人也投入其中。
沐雪送走了来客,其实也不用送的,但主上还是让她相送。等她回来,见主上又在棋盘前出神,她不免忧心道:“主上,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吗?”这临安已是摇摇欲坠了,她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最好暂时离开这皇宫,她担心到时候主上出意外。
“不。”这么多年,她都在等待那一时刻,怎能错过,她要一直待在这里,直至它的灭亡。
“就快了啊。”她轻声道。
事到如今,又岂会为这种事情离开?不过,细细想来,却还有一件事,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了,旋即收敛了笑容,神情一凝,已陷入了沉思。
至于上述提到的周行与徐澄之二人,他们来到流云的住所,可是却没能见到她,只见到了在外的晋微良,对方仿佛在特意等他们一般。
晋微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徐澄之一幅画,画布泛黄,看着是很久以前的了。
徐澄之正要问,但这时里面有事传召,晋微良就进去了,只留下两人在门外。
晋微良进去后,流云又看见了他,可是不似以往般高兴。她难得眉头皱起,嘟囔道:“你为什么又在这里,发生了事了吗?”她能隐约感觉到,无形中奇怪的氛围,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的。
晋微良只是单膝跪下,坚决道:“无论怎样,微臣定当竭力护殿下安全。”就如同这些年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明媚如初,记忆中的模样,好像从未变过,他相信,以后也会是如此。
殿外的徐澄之打开画卷一看,上面画着的还是那个女子,却不只她一人,画笔相较之前他在无间门的船上所见的那副显得稚嫩,应该是晏闲以前的作品。
画卷上的场景看上去挺普通的,不过是在一处闹市中,普通的和徐澄之他们在临安所见的没什么区别,闹市上当然有许多人,可他们都只是背景,只有她如此清晰,在这天地间别有一番气象。
仿佛是察觉到了远处有人在看她,她蓦然回头,一个眼神,便是一刹,永远地在此留存了下来。
她依旧是那副模样,神情如古井般平淡无波,似乎这世上之事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神,或许也正是这样,她的美才这般动人吧。
徐澄之对周行说道:“走吧。”他将这幅画死死拽住,整个人的心神都为之震动。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