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考试结束。
马上有人过来收卷子,朱浩留心了一下在场年岁最小的陆炳,发现他站在那儿,一脸木然,再看远处本负责维持秩序的陆松已不见人影,顿时了然。
这题目……
要说隋公言迂腐吧,也不尽然,所出题目算是“素质教育”的范畴,没有局限于四书五经,题目并不是很难,拿这个来测试应试学子的文化知识储备,好像没毛病,但朱浩总觉得这个人身上透着股邪气。
答卷收上去后,接下来就是阅卷了。
隋公言独自完成。
半天后,他挑出来十几份卷子放到一边,把另外不到一半的卷子丢到一旁,大概意思是说,只有这十几份卷子有可能被遴选上。
一名典吏过去仔细查看,末了笑道:“答对两道题目者十三,三道以上者六。”
六道题目,二十三个考生,回答对三道及以上的不过六个人,可见这题目出得有多偏,现在就要看到底是选十三个人入围,还是选六个人入围的问题。
十三个人有点多,六个人则偏少。
典吏又看了一遍,笑着说道:“有一人回答对了五道题目,独占鳌头。”
朱浩一听顿时感觉不妙。
看旁边京公子的反应,回答对五道题目的人很可能是他,刚才有点沮丧,大概是因为有道题目不会而觉得遗憾,但随即知道自己是所有考生中回答对题目最多的,马上又自豪起来。
朱浩立即举手。
当我蠢呢?
我岂会不知我全对?
“等等,这里好像还有一份试卷。”
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的蒋轮,一眼瞥到朱浩的异常,眉头皱了皱,立即俯身在废弃试卷中翻找,旋即眼前一亮,“此子所有题目都对了,为何考卷会放在这边?”
典吏有些吃惊:“姑爷,您说的……不可能吧?”
蒋轮把卷子交给典吏:“你自己看看,哪里有错?此子叫朱浩,我认识,军户人家的孩子,他父亲乃百户,平盗乱时殉国,母亲乃朝廷钦赐节妇,这样的出身可谓根红苗正,非常符合王府的选拔要求。”
蒋轮提前把隋公言可能要找的借口堵死……别拿人家的出身做文章。
典吏看过后傻眼了。
真有全对的。
“隋先生,您看……”
典吏不知该说什么好。
隋公言脸上的肌肉颤抖两下,没有伸手去接卷子,信口胡诌:“哦,可能是老夫刚才看走眼了。”
真是个荒诞不羁却万能的理由。
看走眼?
你这老东西,本来还以为你没看到我,感情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目光都不往我这边瞟,就等着阅卷时找麻烦,是吧?
要不是蒋轮及时把我的卷子找出来,恐怕我站起来申辩也没有任何意义,你这家伙一准会叫人把我赶出去!
真混账啊!
这个隋公言没辜负他最初的判断,完全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腐儒,居然把对陆先生的妒忌转嫁到他这个挂名弟子身上来了。
典吏道:“那就是七人答对三道及以上题目,可留下请袁长史做最后考核,隋先生您看……”
隋公言抬头,恶狠狠瞪了朱浩一眼,语气间颇有些不耐烦:“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尔等自己看着办吧。”
大概是因为朱浩的卷子被找出来有些气愤不过,考试完成隋公言便拂袖离开。
在场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只是因为蒋轮指出你把一份卷子给看错了?
还是说你故意不让那个叫朱浩的孩子选上去?他一个军户家的孩子,应该跟你没过节吧,干嘛要如此针对?
别人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只认为可能隋教习今天心情不好,只有朱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蒋轮和典吏等人相继离开,没被选上的孩子被护卫送出王府,现场只剩下七人。
而最初被朱浩认为是铁杆关系户的陆炳……居然淘汰了!?
这倒是出乎朱浩的意料。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题目应该是隋公言现场临时出的,或许本来还有一套题目,但他没用,以至于陆炳这样就等着现成答案通过考核的稚子,面对一堆好似天书般的题目时,彻底麻爪……
“你是怎么把六道题都回答对的?”场地安静下来后,京公子用不可置信又满是怀疑的目光瞪着朱浩。
朱浩摊摊手:“我知道,所以能答对,如果问不知道的,我自然就回答不上来……这答案你可满意?”
京公子皱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题目?”
朱浩笑了笑,心想,小小年纪就知道这种考试有提前泄题和舞弊的情况出现,你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见识,但见识是有,眼力劲儿还是欠缺。若是明眼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关系户,不然我全对了还能被考官阴谋算计,差点儿就给涮下去了?
“做人呢,内心别太多阴暗面,要多看看世间那些美好的事物……这位姓隋的举人乃是现场出题,难道你看不出来?除非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可能提前知道题目?”
朱浩笑着跟京公子解释。
京公子面色冷峻,一直紧盯着朱浩的眼睛,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月门外,那些护卫把孩子送出去后折返,这会儿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隋教习今天火气可真大,坐在那儿虎着脸,一脸谁欠了他几吊钱的样子……或许他在王府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朱浩闻言心中一动。
这算不算是一个有用的讯息?
如果隋公言继续留在王府当教习,以后跟着他上课的话……自己可要倒霉了。
这人心胸狭隘,选拔的时候使绊没成功,以后上课能给我好脸色看?别到时课堂进不去,天天打我的小报告,最后我只能灰头土脸被赶出王府……
不行。
朱浩暗暗打定主意,这种人不能让他留在王府,祸患需要及早铲除。
……
……
就在第三场考试开始时。
朱浩和京公子这边明显受到孤立,一共剩下七个考生,互相打听一下就可以猜到,朱浩和京公子是回答对题目最多的两人。
而京公子乃是知县家的孩子,自然而然成为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被别人接纳。
真正能跟京公子说上话的,只有朱浩。
“喂,你叫朱浩?那六道题,你全会?”
几个孩子一起朝朱浩走来。
问话这位乃是参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比朱浩和京公子要大两三岁,个头高很多,说话口气带着一股蛮横。
小孩子间的矛盾,很多时候靠拳头来解决问题,朱浩表现太过优异,明显伤害到了人家的利益,便过来施压。
朱浩点头笑道:“是啊,我全会,要不你们再出几道题目考考我?”
没等对面有所反应,一旁的京公子问道:“太史公是谁?”
朱浩听了晒然一笑。
京公子太过争强好胜,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总觉得朱浩是内定的关系户,提前得知题目并准备好了答案,因为之前考核中有法家涉及太史公言论,便干脆问了一个看起来“退一步”的题目。
你若连太史公都不知,怎会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是作弊!
“我说京公子,有人想要恐吓我呢,你别在这儿添乱行不行?你没看出来,如果我回答不出来,他们就会把矛头对准你……你不知道咱俩应该一条心?”
朱浩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开始转嫁矛盾。
你们这些家伙眼巴巴跑来针对我,我好心提醒一下,是不是把我身边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子一起办了?
要说关系户,谁能比得上本地县令家的公子?
京公子正在等候朱浩给出答案,忽然发现另外五个孩子目光不善地望向自己,脸上的表情质疑中带着嫉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就在一群孩子为了面子争锋相对时,正在低声交谈的护卫突然静声,一个个挺直了腰板看向一侧。
几个孩子感受气氛异常,顺着侍卫们的目光看去,却见几人在一名身着儒衫的老者带领下,进入院子。
待老者走近,护卫们纷纷行礼请安:“见过袁先生。”
“见过袁长史!”
朱浩心中一震,此人居然是兴王头号谋主,也是未来朱厚熜登基居首功的袁宗皋。
历史上嘉靖皇帝发起大礼议,其始作俑者便是袁宗皋,能给没有权势的小皇帝提出大礼议这样看起来极度疯狂,却给皇帝带来集权的顶级文臣,其眼光和谋略绝非常人可比。
袁宗皋笑着跟一众侍卫颔首回礼,随即摆摆手:“好了好了,老朽过来只是给几个应选学童出题目,考校一下他们的学问和见识,你们各司其职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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