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则是有守护神的。”
单眼皮麻花辫的女孩将半杯奶茶递给她高高瘦瘦扎马尾辫的闺蜜,压低了声音道。
“守护神?”闺蜜猛吸一口,一皱眉。
“是个神仙。”麻花辫将书包背前面,靠近了神神秘秘道,“昨天他不是没来吗?其实是大清早的又不舒服了,蜷在奶茶店那里,我那时候想上去,就看到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神仙,把他抱起来飞走了。”
高马尾瞠目结舌,打量了一下她闺蜜,等她说一句“我骗你的”,却一直没等到。
正僵持着,就见着比她们矮半个头的穿校服的男孩背着书包拖着步子慢吞吞走上来。
白则一张脸清秀又灵气,可身板却单薄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的一张纸。高马尾的奶奶也总说,白则身上缠着一股死气,怎么看怎么不像有神仙保佑的样子。
白则也向来不怎么合群,任何集体活动不参加,体育课全部请假,平日里也不和其他同学交往,看不出有任何兴趣爱好。他总是安安静静的,是容易被忽略的那个,有时候老师发东西都会漏了他,他似乎也不在意。
他管他的父亲叫袁院长,大家都知道,他是被领养的孩子。这似乎就是他性格古怪的理由。
“诶?他平时不是往这边走的!”麻花辫低声道,“快!”
高马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闺蜜拖着走。
他们躲躲藏藏的,跟着白则过了马路,又走过两条街,转了几个弯,直走得气喘吁吁,才见白则停了下来。
他停在侧面的高墙下,两个女孩子在正门对面读门牌。“福利院”三个字,她们是认识的。
正说着是不是白则原来待的地方,一回头,发现白则不见了。
“该不会是进去了?!”
“怎么进?那么高的墙。”
“是不是有侧门?”
两个女孩子在外墙绕了圈,绕回到正门都不见有其他的门。
麻花辫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扒着高墙蹲下道:“来!你踩着我肩!”
“做什么?”
一个冷冰冰的少年声音将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回头,就见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她们背后。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罩着件略大的白大褂,衣袖盖到手背,架着副无框眼镜,声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青涩,语气却十分严肃。
他整个人的基调是冷淡的青灰,他背后一颗栾树,挂满了裂成三果瓣的种室,火红火红的一簇簇,鲜艳得像是一树扑通扑通跃动的心脏。
“没、没什么!”麻花辫赶紧拉着她的闺蜜跑了。
等两个女孩都跑远了,躲在树上的白则才慢悠悠地将书包丢下来,随后倒退着爬下来。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却也有条不紊,很难想象他这样瘦弱的身体是如何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的。
他张望了一下女孩们离开的方向,随后将目光落在跟前的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只在那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便移到少年胸前绣着的标志上。
“你好,我想问下,原本在那个院子里的孩子们呢?”
“都死了。”少年瞥了眼白则的左掌,“你不应该来这里。”
白则其实早料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毕竟他离开也有七年了,只是没想到少年如此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白则低下头,可他似乎没有默哀的资格。因为他只是一个逃兵,在虞渊和袁睿仪都拒绝了他的要求以后,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将剩余的孩子救出来。
“那你认识穆钧吗?”白则犹豫了一下道。
“他最近不在这里。”盛喻拦住了白则,“别往前,有监控。”
白则退了两步,将书包捡起来抱在怀里:“穆钧哥哥还好吗?”
“怎样才算好?”盛喻从镜片后头看向白则,那眼神带着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清醒和冷厉,“他有他想要的东西。”
白则点了点头,一时间似乎也想不到别的问题,可就是固执地站着没有离开。
午后的阳光是慵懒的铺满街道的金,但沉默却像是蛰伏在阴影中的不安分的兽。
盛喻在一段沉默后,指了指白则的颈后道:“提醒一下,尽管这东西不能再控制你,但它始终在传导数据。”
白则一愣,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颈:“传导……数据?”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是我们的研究对象。”盛喻微微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终究是下定决心告诉白则真相这件事,略有些无奈,“人造人的最大缺陷是免疫系统,免疫系统过分活跃,错误地针对自身组织抗原诱导免疫应答,攻击破坏脏器,是五十九个孩子的死因。你是唯一存活的样本,因为虞渊。”无广告网am~w~w.
白则手指骤然收紧,嵌入了书包彩色的粗糙的面料里。
“芯片是自幼植入的,已经和你的中枢神经纠缠在了一起,取出的话,你会没命。你离开这里后的每一次疼痛,都是对虞渊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干预人类的实验,也不要和你离得太近,否则,这芯片可以通过自爆来杀死你。”盛喻平铺直叙道,“简而言之,你是人质。实验室可以设立非法机构,可以抓走妖族的孩子实验脏器的置换,可以将星玉占为己有,限制判官对共同意识的使用。”
分明是极其重要的一段话,可白则却听着听着开始走神。
他想起上个月,在医院附近的小河上看到的漂浮的十几个死去孩子的尸体,他们是妖族,和他差不多大,都缺少了脏器。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早已膨胀、腐烂,像是被吹得快要爆炸的气球。
当时缉妖司的人设立了结界,一同沉默地打捞着尸体,而随后感到的虞渊,下意识地将白则挡在了身后,当时,白则以为虞渊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如此悲惨的画面。时至今日,才明白,虞渊如此面色凝重是为什么。
白则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那你又为什么总来这里?”
“我……我救不了他们。”
“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盛喻抬头看了眼那面高墙,“我也一样。”
那高墙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自由,将记忆一分为二,将黑暗切割成了递进的两段。
“我无法视这一切为寻常,尽管周围人反复告诉我,他们和小白鼠没有区别。”盛喻将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依我现在的能力,还帮不了你,只能将这些告诉你。”
说罢,盛喻便要离开,却被白则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也许可以帮我。”
——————
白则进入了一个冗长的通道,那通道有许多的岔口,每个岔口似乎都通向不同的出口,从出口里,会飘散出一些信息,比如一丝甜甜的花香、一抹温柔的霞光,一条清澈的小溪……它们游走到分叉路口,吸引白则的注意。
白则也不过是望一眼,便继续向前游走。
说游走,是因为他并没有实体,没人能看到他,因为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一股精神力,或者放在另一个唯独里,可以看做一个兼容的程序。
之所以兼容,是因为他是试验品,他诞生于这个四通八达却又设立了层层关卡的精神体为原材料的数据迷宫,他被芯片侵入,但也可以反过来,侵入到“主程序”,只要掌管钥匙的其中一位,能为他将大门开一道缝。
盛喻为他冒了这个险。
他早就制造出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实验室核心控制系统的“钥匙”。当白则向他求助时,他想到了这个方法。
白则一直顺着“主路”走,直到遇到了一个“回”字型的空间,他转了两圈,那看起来像一个死循环。他既无法前进,也无路可退。
白则记得盛喻在他“出发”前和他说过,那便是连接实验室所有电力系统的“结点”。
他需要做出一些牺牲来启动传输。
白则凝神,将自己的听觉献祭出去,自此他的世界将是悄无声息的孤寂,他再听不到曼妙的歌声、流淌的音符,动人的话语。夜的寂静,永远笼罩着他。
紧接着,他又将自己的触觉献祭出去,自此,他将不知寒暑,不知冷暖,感知不到物体,即便被温柔地抚摸,也感受不到皮肤传递的温度。
这由意识聚集的能量,星星点点地散开在回字形的空间里。到达了阈值后,终于,周遭的“回”字的通道渐渐被一股力量压扁,扁平到成了脚下的一个符号。白则得以跨到“回”字的中央,一抬头,就看到垂直于他所在的空间的通道。
他义无反顾地游了过去。
那是一条冗长的、单调的、笔直的通道。
周围是接近于透明的冰雪的颜色,没有任何的标记,以至于看不到相对位移的白则游到后来,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不知究竟行进了多远,又游了多久。
好在,在他内心陷入迷茫时,终于看到了一个明亮的出口。
白则一跃,终于进入了上层的空间。
那空间里有无数的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孔洞,从孔洞里伸展出粗粗细细的红色的“血管”。那些“血管”,全都连结在位于中心被悬吊着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上。他的身体是透明的,没有脏器,没有大脑,只有纵横交错的挤占着他体内的的管子。它们构成了他的脊椎,他的神经,他的血管,却并不为它运作,而只是贪婪地从他体内吸食着能量。
作为“核”的孩子,浑然未觉地合着双眼。
眉心一点红痣,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