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男性:孟席、黄四海、于潘、张正良,被控于一年间,杀害蛇妖十四名,杀害未遂两名,系母女,其中一名为未成年蛇妖。”审判庭AI不带感情的女音陈述道。
中央,一个巨大的透明球星屏障内部的灯光亮起,映照出里面匍匐的四个怪物——人的头颅,蛇的身体,惊惶的眼神。
以球型为中心,周围亮起一圈阶梯式排列的透明坐席,坐席由高处延伸至低处,包围着球型,就仿佛罗马剧院。穿着黑长袍、戴着黑面具的人类陪审员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席位,而穿着白长袍戴着白面具的妖族则聚在相对狭小的范围里,与人类的坐席分割成黑白分明的两个阵营。
他们并不是实体,而是投射的精神影像。
“列席确认——”AI逐一点亮了席位,“300/300,开庭效力确认,开启共享联屏,启动下一流程。”
每个席位跟前亮起一个半透明的屏幕,罗列了十四名被害者的资料,以及幸存的楼欣和女儿叶晴的诊断记录和病历,可供翻看。
那透明球型里关押的怪物们被球内无处不在的灯光打得毫无死角,脸上每一寸表情都被放大在荧幕上。
审判员跟前的同步屏幕,开始显示已有证据。
材料一共3份。
材料1是浮生楼的影像资料。浮生楼经营者被指控为四人提供住处予以庇护,以及按照他们要求随意改建设施。然而经营者的供词却是,并不知道四人在做什么,只是收钱办事,也未提供任何能证明他们在此处囚禁和杀害蛇妖的罪证。
材料2是楼白雅和楼青锦按了手印的文字证词。
材料3是虞渊腰间玉环记录的第一视角。呈现了浮生楼那一晚所发生的一切。当然,放出的记录进过一定筛选,将白则相关的片段都删除,只保留孟席被白则催眠后供述的那段。
所有证据只有这些。
“请陪审员审核证据。”
“四位被告所患疾病是否有医学证明?”一黑黑袍陪审员道。
“调取被告医学证明。”片刻后,AI将四份病历、小结以及CT片等医学资料呈现在共享屏幕上。
“调取家庭关系。”又一名黑袍陪审员道。
“调取被告家庭关系。”AI将四份家庭关系图共享给显示屏。
四人基本都有还健在的需要赡养的至少一方父母,其中两个生了二胎,还有未成年子女需要抚养。
“为什么只有这些资料?浮生楼没有人证?”一位白衣审判员道。
“曾派遣催眠师前往催眠录音,浮生楼所有工作人员均出现记忆缺失,无法提取四位被告相关记忆,原因正在调查中。”AI在屏幕上展示了28名催眠师一同前往浮生楼催眠调取记忆的工作录像以及工作记录。
何来这种巧合?
“被害蛇妖的死亡证明呢?”
“无法出具死亡证明。”AI答道,“未寻得任何身体组织。”
庭审会场忽然陷入一阵死寂。
“各位陪审员,是否还有疑问?”AI等待片刻后道,“如无疑问,进入下一流程。”
共享屏幕上倒计时10秒。
“讯问被告人,请发言。”
“四位被告是否诚心悔过?”
一名黑袍陪审员触亮了发言键。
孟席、黄四海以及于潘在那球型屏障内连连称是,无非悔不当初、一时糊涂等等说辞,说愿意承担责任,给所有蛇妖家属经济赔偿。
“可是,我们先开始是不知情跟着吃了蛇妖肉的。后来为了治病抓了些蛇妖,他们求我们放条生路。我们也后悔了想放了他们,哪知道浮生楼的人早就和人说了买卖,想分一杯羹。”孟席低着头道,“他们杀也杀了,我们只好跟着吃了点肉。”
这是显而易见的撒谎。
“虞判官记录的影像资料里,你分明承认了罪行!”
“大人,我那原话是'我们就用这个法子抓了好些,吃了这一年多……',我可从没说过,那些蛇妖是我们杀的!浮生楼肯定被动了手脚,都是他们杀的,怎么会不记得?”
浮生楼接触过他们的人,记忆都已被消除,自然是随便他怎么说了。而且孟席显然早就知道这一点,才敢这样抵赖。
“撒谎!你们杀叶青如此熟练,怎么可能是初犯?”
“大人冤枉啊!我们只杀过这一个!还是浮生楼的人教的!”
“满口谎话!”
“0423号审判员情绪波动异常,且所提问题为任意推断,禁言处理。”AI启动了禁言程序,那一座席的亮光暂时熄灭。
“被告黄四海,为何当时要抓连元丹都未结出的三岁幼儿?”另一位白衣陪审员道。
手脚都萎缩成触角的反应迟钝的黄四海,骤然被点名,吓得一哆嗦,竟老老实实道:“我们是怕……怕那孩子以后长大了……”
“是手下人不懂事!”孟席赶紧打断黄四海的话,“那么小的孩子,抓来能干嘛?哪知道老张他……他那时已经神智不清了!他不是做过精神鉴定吗?”
然而在座的都听出了,他们抓年幼的叶晴,就是为了以绝后患。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蛇妖蜕皮的信息的?为什么抓捕的时间、地点能如此精准?”
黄四海和于潘看看孟席,孟席低着头道:“我们雇了……雇了道士。”
“身份信息?”
白衣陪审员本以为能就此抓住把柄。却不料下一刻,AI道一具“雇佣信息”,直接放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道士的信息在屏幕上,还附加了签了字的合同,合同里写明了要求道士在一年内寻找到蜕皮蛇妖至少十名并及时告知。无广告网am~w~w.
白衣陪审员不甘心:“请求传唤此人。”
“驳回。”
“驳回理由?”
“该男子已于三日前心脏骤停死亡。”AI还附上了死亡证明。
又陷入了一场胶着的沉默。
妖族陪审员都没想到,整个案件的蹊跷竟明目张胆到肆无忌惮,真相似乎早已被黑洞吞没,质疑的声音不会得到任何反馈。
“讯问被告结束,有任何异议,请庭审后申诉。”AI提示道,“下一流程——请各位陪审员给出审判建议。”
陪审员各自敲打键盘并触屏操作。
“统计完毕。”片刻后AI道,“人类男性:孟席、黄四海、于潘、张正良,故意杀害叶青罪名成立,故意伤害楼欣、叶晴罪名成立。但其余十三名蛇妖杀害指控,因犯罪证据不足,缺少物证、人证不成立。念及四人疾病情况属实,有亲眷需供养,且有悔改诚意,可提供经济赔偿,建议判决□□十年。执行方式——予以数据监控,原居住地限制行动。”
这样的结果,无异于象征性的软禁。
妖族一片哗然。
AI切断了发言功能,继续道,“下一流程——终极审判。”
霎时间,座席暗去,审判庭被黑暗笼罩的上空渐渐亮起星罗棋布的圆盘。圆盘旋转一周,玄武、青龙、朱雀、白虎这四方的各七组星宿先后被点亮。
二十八个天区之下,依次出现二十八名宽衣大袖的身影。他们的面目模糊在了星盘的阴影下。衣缘流光溢彩,阔袖无风而动,腰间星玉仿佛抖落的星辰,熠熠生辉。
“28/28,终极审判效力确认,请判定,是否接纳陪审团建议。”
腰间的星玉旋转起来,二十八名判官悬浮在半空中,众口一词道:“驳回。”
“驳回理由?”AI按照程序询问。
虞渊凭空一指,瞬间半空中出现一道鱼骨一般的时间轴,他一挥衣袖,从他的乾坤袖中便飘散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光球,他们悬浮到属于自己的时间轴上便停顿住,光芒渐渐淡去,露出本来面目。
那日他连夜元神出窍,就是担心会有今日这般抹去证据的可能。虞渊将他的部分记忆共享,请求其余判官协助。愿意相帮的,便以判官身份号令四方蛇族,寻找十四名蛇妖散落天涯的尸骨。同本同源,无论什么道行,即便是无法化形的蛇族,也都日以继夜,为了惨死同族的沉冤得雪而不遗余力。终于,他们寻得了风干送人的蛇肉、泼洒在树根的蛇血、做了手串的蛇骨、绷在二胡上的蛇皮……
但凡犯下罪孽,必定留有蛛丝马迹。
此刻,虞渊念了个诀,那些个坐落在时间轴上的“证物”,便都复原出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成了生前模样。
这是谒灵之术,复原并非真正的魂魄,而只是附着于尸体或生前所用之物上的记忆。他们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施术人问什么答什么。
“是这四人杀了我!用焚烧鸡冒熏得我现了原型,将我醉倒在池子里,第二天就抽干了池子将我大卸八块,生吃了我的内脏,将我的肉挂起来风干。”
“我被运到浮生楼以后,挣扎着醒来,却被他们打瞎了眼,血溅在了树根上。他们将痛不欲生的我推到池子里碎尸万段。”
最后,轮到了叶青。
他还是全家福里那文质彬彬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指着那四条怪物道:“是他们熏倒了我和我的家人,将我们从家中运到浮生楼。我最先醒来,想保护家人,就被他们推到池子里,用钢刀斩得身首异处。他们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命人将我的皮运出去贩卖。”
分明是没有感情的陈述,却仿佛从字里行间能听出他对四人的恨意以及对妻女的眷恋。
然而一切都模糊在了大快朵颐的血肉模糊中,那弥漫的血腥气仿佛透过记忆渗透出来。
十四件“证物”陈述完毕。
现场一片肃静。
二十八名判官再次众口一词道:“六界颠覆,吾等应天命而生,吾等即世间准绳。万事万物皆有其时,孟席、黄四海、于潘、张正良,杀妖族十四余名,为一己之私夺他人性命,罪不可赦,当明正典刑。”
分明有二十八人,但那声音却仿佛出自一人之口。雌雄莫辨,犹如天神降世,带着令人不敢违拗的压迫感,不得不臣服于那掷地有声的判词。
话音方落,二十八颗星玉的光芒汇聚在了一处,成了只外形酷似麒麟,但额上生角的通体发光的兽。他形大如牛,周身覆盖着黑亮的毛,一双铜铃大的眼,对着球型牢笼里内关押的四个怪物怒目而视。
“行刑。”
一声令下,那獬豸长啸一声,便用尖锐的角一头撞进了牢笼里。
凄厉的尖叫声中,透明的球型屏障被喷溅的血雾糊了一层又一层,又被甩出的残肢和碎肉撞出了敲击声。偶尔有尖锐的指甲在上面划过,留下五道血痕。
十四样“证物”就那样悬浮着,看着四名始作俑者被当众碾成齑粉。
最后,一个看不出是谁的血淋淋的头颅被利爪按在了屏障上,表情定格在了惊恐万分的一瞬。
虞渊这才一挥衣袖:“收。”
十四样“证物”瞬间被收回他的乾坤袖里。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那帖在屏障上的扭曲的五官上,没人注意到獬豸用獠牙迅速从他撕扯开的后颈里叼出了一枚连着皮肉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