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古柏与天狐

涂山之国临淮海,与荆山隔河相对。顶峰如被利剑削平了一般,上有巨石如妇人坐于山崖,世称“望夫石”。相传,禹娶涂山氏狐女女娇,婚后四日便离家治水,一别十三年。女娇每日南眺,望穿秋水,终于化而为石。

白则抬头看着那月色中静静望着百川的“望夫石”,忽然想起那日楚言私下和他说过的话。

回头去瞧,楚言感受到白则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还以为他是要入狐族领地觉得不安,便安慰道:“狐族因为总被文人编排,所以名声不好,实则都博学多才,重情重义,是最明事理的。”

白则知道楚言误会了他,但也没多解释。

虞渊走到白则身旁,伸了手给他:“别往下看。”

白则点了点头,握住了虞渊的手,下一瞬,就被虞渊牵着飞到了半空中。

夜风冷飕飕地往衣领里钻,腾空的感觉依旧令人心跳加速。白则下意识地搂住了虞渊的腰,抬头,才发现正对着望夫石,那妇人细长双眼,长脸颊,是狐狸面相,却又媚而不妖,甚至带了一种令人向往的神性。

白则正看着,就见着那石像朝他眨了眨眼。

白则吓一跳,就听那石像开口道:“虞判官、楚判官,恭候多时了。”

虞渊与楚言阔衣阔袖的悬浮在倒映着星光的淮河之上,衣缘上流光溢彩的霞光,呼应着头顶一弯新月。

那新月照着石像坐着的山崖下方,竟显出了半月的影来,那影渐渐满上,成了一个圆形的山洞。

三人飞到那山洞前,虞渊先弯腰进去,随后将白则拉了进来。 m..coma

这山东黑漆漆的,可只往前踏出一步,便已从洞穴里走了出来。

跟前的光有些刺眼,白则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等稍稍适应了,抬头就见着,这洞中竟也有日月。

那一日一月悬浮在玄空之上,各执掌着半边天,将山洞分成了阴阳两界。

“那是……?”

“日精和阴晖。日精主昼,阴晖主夜。”虞渊牵着白则边往前走边解释道,“它们每交替运转一周,便是一日,此处一日,人间一年。凡是跟狐族回来的,都要在此处停留百日,方可入得狐族地界。”

“这又是为何?”白则有些不解。

“这跟着狐族回来的,自然是爱上了狐族的痴情人。”楚言跟在二人后头道,“狐,五十岁能修成人形,百岁能知千里外事,千岁能与天通,是为天狐。天狐多为族内长老、族长。狐族因着人间险恶,便立下规矩,天狐不可擅自离开洞府,若是与人相恋,也不得居于人间,必须要回领地,以免凡人包藏祸心,节外生枝。且这天狐的恋人,在入得狐族领地前,需得在此处留个百日。此处一日,人间百年。即便那人反悔了,出去也已是沧海桑田,亲眷好友都不在了,无人会听信他关于狐族的‘胡言乱语’,唯有孤独终老。”

白则听罢不免有些感慨。那岂不是说,要与天狐相恋,就要绝了与人间的联系?

“狐族原本也并不如此绝情,实在是吃了太多亏。”楚言欲言又止道。

“仔细脚下。”虞渊提醒。

白则这才发现,脚下的泥泞已经渐渐延伸成了一条玄色的河流,那河流流淌在整个洞中,如一面黑漆漆的镜子,深不见底。然而那水面,却并不倒映着日精和阴晖,而是映出一个个底朝天的深不见底的山洞。

“这每一个洞口,都通向一处,要是选错了路,运气好的,原路返还或者通往荆山,运气不好的,直接坠入山崖。”楚言指给白则看道,“反正进来这一处,是不能轻易出去的。”

白则在水上行走,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一圈涟漪。他先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听着楚言解说,又被虞渊牵着,也便放松了许多。

三人绕过那些个看起来大同小异的水下洞穴。终于,在其中一个洞穴前停住了步子。

虞渊看了白则一眼,白则微微颔首,示意准备好了。

然而踏出那一步,却无失重感,反而是整个世界的重心歪斜了过来,三人都稳稳地行走在洞中。白则回头看那洞口,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覆盖着玄色的水面,还能透过那水面依稀看到日精和阴晖。

走了大概十几步,便看到了亮光。

猫着身子出来,一眼便见着无边无际的春色。

满树的娇烂漫红,丹彩画春,并无日月,却亮如白昼。桃林外,有的是璇霄丹阙、仙山琼阁。

风过处,吹落一场桃花雨。花雨下,迎接他们的狐族,个个仙姿玉貌。满眼琪花瑶草的姹紫嫣红,竟敌不过朱唇皓齿、眉眼如画。

为首碧眼白发的男子,君子端方,气度不凡。他戴一顶玉冠,手持描金折扇,着梅花暗纹的月白直身,中衣却是绯色,映着他颈间的一点红痣。

“那便是狐族的王——清筠。”虞渊轻声对白则道,“其余的都是天狐,大多是狐族长老。”

白则不免有些惊讶,跟前这些眉目如画的狐妖,看着最多也就弱冠之年,却原来,都已逾千岁。

狐王清筠,此时已上前道:“虞判官、楚判官。”

虞渊与楚言还了礼,清筠看向虞渊身旁的白则,也不问他身份,只微微一笑。

那笑容,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白则一时间看得呆了,直到清筠又道:“舟车劳顿,又逢过年,我于殿内略备薄酒,还请移步。”

虞渊却正色道:“狐王不必客气,我们来此的目的,想必您已知晓。”

清筠听虞渊这般说,知他是无心宴饮,便也单刀直入道:“信里所说的息壤,确是在我狐族境内。”

楚言上前一步:“在何处?”

“就在宫殿的后山上。”清筠用扇子遥遥一指,“被一颗千年树妖霸占着。”

“树妖?”

清筠长长叹了口气:“百年前,我遣天狐悠鸣去人间寻我族遗落的宝物,谁知,那宝物竟是被埋在了一棵柏树底下,那树妖说,要悠鸣与他相伴余生,才肯将宝物交出来。悠鸣急于回来复命,便答应了,可回来路上,却遭遇了不测,那树妖左等右等,等不到悠鸣回去寻他,以为是骗了他,便在修成人形后寻到我狐族来讨要说法。悠鸣死得凄惨,唯一座衣冠冢,树妖不信悠鸣已死,偏要在这里等悠鸣回来,水土不服,便夺走了息壤,借此生长在后山上。你们若能劝他离开,那息壤自然也便能一同带走。”

说罢,清筠传了一人前来。

那人一现身,白则便又惊又喜:“萧萧?!”

梳着双环髻,穿一身桃红的胡萧萧一见到白则也是喜上眉梢,只是当着狐王的面不可造次,跪下行了礼,问可有吩咐。

清筠显然是知道胡萧萧和白则他们相识,面上依旧微笑着道:“萧萧,你带二位大人去后山,见那老柏。”

胡萧萧口中称是,又行了礼,这才带着三人往后山去。

清筠目送着他们走远,悠然地摇着扇子,眼中满是玩味。

胡萧萧等走到桃林深处,才终于松一口气,和三人聊了起来。

“姐姐行动不便,便是我独自回来过年。先前听说袁院长来信,还不知是什么事,原是为了这个。真没想到欧月那种子还真是不死草!这下盛博士、晋子由和玄诚可有救了!”说到此处,脸上却又显出愁容来,“可这柏树,还请不要伤他。”

“怎么说?”白则脱了羽绒服抱在怀里,这里四季如春,着实暖和。

“我和姐姐在还是幼狐时就被遗弃在人间,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相依为命罢了。后来,族人将我们捡了回来,我们来的时候,老柏就已经在了。我们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就经常在他身上窜上窜下的,他都纵着我们,还会用枝桠护我们周全,怕我们摔了。反正,只要不提悠鸣前辈,他就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好脾气的柏叔。我们真不希望,他有什么事。”

白则听萧萧那么说,便觉着有些奇怪:“为什么狐王会容许你们柏叔,一直占着息壤,住在这里呢?”

“王上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胡萧萧答道,“毕竟是悠鸣前辈应下的事,谁都不忍心看到柏叔这样。就权当,让他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说话间,四人已是到了后山。那并不算高的小山,满山翠绿,古木参天。山下立一石碑,上刻“怀远”二字,这便是地界。

那一棵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的柏树,树干需五人合抱,直冲云霄的树冠浓密宽厚,犹如一柄巨伞。而在他树冠的正下方,却竖着一块石碑,那是个衣冠冢。

四人飞身而上,近了才发现,那巨大的树身上,突出的干纹从树干上往下扭结,如巨龙盘绕,可部分树皮已经老化,脱落,树瘤密布着,像无数疮疤,已是强弩之末。

“什么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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