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夏日, 到处都是烦躁的蝉鸣。新一届高考成绩才刚出炉，就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身粉蓝连衣裙的女孩，被少年按在墙头。
这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周围的房子早已老旧失修，没几户人。时家姐弟还清欠债打工剩余的钱，只够租在这里。
女孩身后的墙皮甚至还在掉灰。
少年双手扣在她肩上, 像是握住了什么弥足珍贵的宝贝, 修长的手指轻微颤抖, 手臂上覆着的那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紧绷着, 肤色因营养不良显得过分冷白。
“别哭……”
“高考失利而已。”
他略显沙哑的声音, 埋首在她颈项间, “我可以陪你一起复读, 又又, 明年我们还可以……”
啪——
女孩一个耳光打在少年脸上。
他脸被打歪了些，痛感传来的瞬间瞳孔似乎微缩了缩, 鸦黑睫羽下挡住太多眼底情绪。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我用不着你来可怜我！少摆出这幅居高临下的样子！”
“时煜, 你穷得连你自己都养不起了, 还想骗我复读！你有钱跟我一起复读吗！”
“我知道你跟时念都是一样的，就想看我出丑, 让我一辈子都不如她……我不会让你们得逞、我不会……”
说完, 她狠狠地推开对方。泪水模糊视线跑开前, 最后看到的是少年那双黝黑的眼。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闹钟声将林窈从梦中惊醒, 好半天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她抬手按掉闹钟，视线里是有些陌生的酒店天花板。
缓了缓才想起来, 昨天刚从M国飞到京市落脚, 倒时差睡得昏天暗地, 没想到竟会莫名其妙梦到那么久以前的场景。
真晦气，七年了，刚回国就梦见最讨厌的那个人。
林窈揉了揉脑袋从床上下来，带着点起床气往浴室去。
浴室的灯按开，镜子里出现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鹿眼潋滟如水，少了少女时期的青涩软糯，多了灵动妩媚。按照现在网上流行的说法，这就是一张初恋脸，最适合在简中互联网上吸粉。
她熟练地开始脸部护理。
从洗脸到按摩到敷脸，作为美妆博主，每一步自然都精细而专业。本就瓷白莹润的肌肤，在昂贵的保养品滋润下被养护得更加吹弹可破、完美无瑕。
林窈很满意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张脸，因此对保养格外在意，至少这几年，要不是靠着这张脸的底子，她也不可能在国外混到温饱，最近半年更是凭此风生水起，从养活自己到能赚钱满足一切奢侈消费。
脸在江山在这句话，说的大概就是她。
只不过，最近在国外惹上麻烦，她没办法继续呆下去。索性这两年国内直播和短视频发展火热，刚好有家国内的MCN公司给她递来橄榄枝，她就回来了。
不一会儿，林窈画好了一个精致的妆容。她走到衣橱边取出自己一早吩咐酒店熨好的小礼服，戴上配套的耳饰和项链，披上外套，对着镜子拢了拢乌黑浓密的长发。
很美。
就不信这样，还不能在谈判桌上谈下一个好价钱。
她拿起手机和包，步履款款往酒店楼下去。早已有预约好的豪华专车等候在门口。
五星级酒店的门童为她拉开车门，礼貌而周到的目送她上车。
车上，司机再次确认目的地，某家京市最顶级的星级酒店。
今晚TT互联网公司的年会就在那里举办。约她见面的MCN公司负责人，据说是搭上了TT的人脉，最近在圈内蹿红很快，正是需要招兵买马、扩充旗下网红主播的时候。
林窈心里门清，既然放弃国外打下的基础回来，自然等着对方给自己开一个好价钱。
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好价钱。
一路上，光是手机上的催款短信和邮件就收到了五六条，中文夹杂着英文，国内国外的都有。
但大多还是国外的。
正规一点的银行信息，只是通知她欠款即将逾期，它们会采取手段，如果不想影响征信就早点还清欠款。
那些更加不入流点的财务公司，语气就没那么温和公式了，催账要挟里什么威胁的话都说的出来。
林窈指尖揉上太阳穴。
当年在国内没考上大学，她为了赌那口气，一气之下让爸妈花钱送她出国。虽然一开始不甘心时念考上京大，而她只能上个国外不入流大学，但后来也算是慢慢沉淀下来，努力打工毕业。
可国外的花花世界实在迷人眼。
尤其是一想起时念在国内上名牌大学、有有钱又帅气的男朋友，吃香喝辣过着好日子，而她却要在国外一个人孤苦伶仃吃苦，就更咽不下那口气。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跟家里闹翻，信用卡也被刷爆。
可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她一样还是看见奢侈品就想抱回家，仿佛不买下来，就不能抚平她内心那股强烈的空虚落差感。
幸好后来国外直播兴起。
她凭借着一张脸，加上对各种成分表和数据过目不忘的天赋，倒是逐渐混成了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
尤其半年前，她的粉丝榜里，出现了一位出手阔绰的榜一大佬，为她砸了不少钱。
这半年，她的消费水平自然也水涨船高，为了今后找想，还学着别人炒币。
谁知她借钱炒的币，一夕之间暴雷大跌。
那些卡债终于在一个月前，她拆东墙补西墙行不通时彻底爆发。
恰好这时，那位神秘的榜一大佬提出约她见面。
动不动就在她频道里打赏几十万的大佬，见一见，她也不亏。对方明显想追她，万一长得不磕碜，她也不是不能交往看看。
于是林窈欣然同意。
结果就在要见面前一天，她忍不住找公司里一位相熟的管理，帮她偷偷看了对方的注册资料。当发现那位榜一大佬竟然已经是位年近七十的老人家。
林窈想也不想，连夜订了张飞机票跑路。
“你好，酒店到了。”
前方司机的话，将林窈从回忆中惊醒。
反正，今晚跟那家MCN公司谈好合约，拿到签约金就能把所有卡债全还清了。
她理了理裙摆，昂起下巴像骄傲的公主下车。
“哇，姐妹，你鼻子做得真好看，双眼皮也切的好看，哪家医院做的介绍一下啊？”
“你以前在哪个平台直播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对了，她们说张总今天约了好多网红过来谈签约，他倒是聪明请这么多人来，是不是就想压我们价哦。他前面跟你谈透过口风没，大概能签多少？”
酒店包房里，林窈旁边坐着的一位网红小姐妹简直是社交悍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林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对方聊着天，她说的少，对方说的多。随便茶言茶语应两句，就勾得对方傻乎乎的把什么都跟她说了。
那位在电话里跟她谈得天花乱坠的张总，今晚明显搞的鸿门宴。
据说TT公司的年会，正在楼上大宴会厅如火如荼的进行。
张总就在楼下搞了两个包房，美其名曰地把意向签约的主播都邀请过来，感受一下大公司年会的氛围。
其实，每个人都要使尽浑身解数表现，表现得好的就能谈个好价钱，还能顺便被张总带上去，跟TT那边据说是运营部的负责人见个面，今后在TT平台直播的时候，也好多关照。
这里面难说有多少猫腻。
林窈有点后悔了，从国外回来跑得太坚决，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她低头拿出手机，忍不住偷偷用隐身状态登录，查看自己在国外的社交账号。
当看到后台那触目惊心的红点提醒，她立刻退出软件。
不用看也知道找她的人是谁。
她跟那位榜一粉丝私下通过社交软件聊过，刚开始就是比较客气疏离的聊天对话，后来聊得内容逐渐深入，两人居然特别合拍。
老实说，如果对方不是年近70能当她爷爷，她大概也愿意跟对方交个朋友。
毕竟，虽然对面说话的时候爹味有点重，但确实不失为一位能在人生道路上给她提供帮助的引路人。
尤其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对方能给她提供的情绪价值超乎寻常。
就是……七十岁高龄，她实在无福消受。
林窈喝了口桌上的水，拿出粉饼补了补妆，确保自己的妆容万无一失，才起身端着饮料朝坐在另外一桌的张总走去。
出门在外，什么都得靠自己。
这是那年她在异国他乡，吵到撕心裂肺跟她爸妈断绝关系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哎呀原来是LIN，你什么时候到的？本人比视频上还漂亮嘛，真是大美人……”看到林窈端着饮料过来，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笑着站了起来。
张总：“看我，今晚来的人实在太多，我忙到现在，都忘了还约了你谈合同。”
虽然是赔罪的语气，但谁都知道张总不是真的在赔罪。
林窈勾了勾唇：“哪里，是我应该早点过来给张总你敬酒。就是昨晚刚回国，倒时差实在是有些累，来晚了。”
张总原本是想拿捏林窈的，最好是能多压一点她和公司的分成比例。
但见到美人一笑，眼都差点看花了，哪还顾得上压价，只想赶快把人签下。
“累了就坐，快坐下，我们慢慢谈。”张总对旁人递了个眼色，他旁边的座位立刻给腾出来。
林窈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其他人。
这一桌坐着的全是各大平台小有名气的主播，有几个还是头部，看得出都是今晚特意过来跟张总接触的。不过他们都混国内平台，对林窈这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主播并不熟悉。
只是惊艳于林窈的美貌，有几个女主播眼底已经忍不住掠过嫉妒。
但林窈向来不在乎旁人的嫉妒。
少女时期，都是她别扭地站在时念身后，看着时念在前方光彩照人，而她就像是被巨大的光芒遮挡住的不起眼的陪衬，藏在角落，从未被人注意。
没本事的人才会不招人妒。
她受够了总是当陪衬，出国后早已改变了行事风格，宁愿高调招人妒忌，也不做庸才。
林窈单手撩了下发丝，波浪长发撩到耳后，巴掌大的脸就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她当然知道发挥自己的优势，作为美妆博主，长得不好看可不行。
张总一时看得眼热。
他早就打听过了，别看林窈回国就住五星级酒店，出行都是高档车辆，今天一身行头好像娇贵得很。
其实，他国外做这行的同学告诉他，LIN在国外欠了不少钱，甚至因为提前跟原先的公司支取直播报酬，但不愿听公司安排带货而差点闹翻。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那时候刚好伸出橄榄枝，约林窈回国签约。
张总对林窈的美貌实在垂涎，也志在必得。
把这样的女人签在自己旗下，只要拿捏住了，今后就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力。
听说国外向来玩的花，她看起来又是玩咖，不知道送到他在TT运营部人脉的手里，会不会换取更好的资源？
张总虽然心痒也想上手，但知道像林窈这样的美人，绝不是自己能独享的。
于是把林窈带到隔壁他预留的包厢，两人单独谈判。
合同谈的比林窈想象的都更顺利。
对方倒是不遮着掩着，明确告诉林窈就是看中她的美貌，相信她回到国内发展，光靠这张脸就能打下江山。
至于后续直播需不需要带货，带货怎么分成等等，所有的细节，需要明天到公司坐下来再谈。除此之外，其他的基本签约金和分成，比林窈预计的更优渥。
不签就是傻子。
更何况她现在表面光鲜，实则缺钱。
双方达成初步协议，张总端上红酒，“来，祝我们合作愉快。”
林窈笑着接过酒杯，却没喝。
张总眯眼看她：“怎么，这时候还跟我见外，不喝我递的酒？”
林窈扬了扬眉，笑着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怎么会，就是倒时差感冒了，过来的时候吃了头孢。”
头孢就酒，说走就走。
张总总不能这样，还想逼着她喝这杯酒吧。
毕竟是一个人在国外闯荡的，对于这种酒局上把女孩子灌醉后借机发生点什么的事，林窈光听都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
她傻才会一个人在外面喝酒。
张总意会，语气和蔼：“我懂我懂，女孩子嘛不在外喝酒，也是保护自己。喝果汁也一样的。”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服务员进来当着林窈的面打开一瓶果汁，橙色的液体倒入空着的玻璃杯里。
张总将那杯果汁递过来，大大方方说：“新开封的果汁，来，碰一个，以后咱们就是合作伙伴，预祝咱们事业红红火火！”
到底是一年千万以上的签约金。
再加上张总在圈里虽然出了名的精明，但对手下人风评不错。
林窈最终端起那杯果汁跟对方碰了一下，小抿一口：“合作愉快。”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见你今后要深度合作的，TT运营部赵主管。”
看着林窈喝下那杯果汁，张总将‘深度’两个字咬得很重。
只是那时林窈并没在意。
她注意到手机又在使劲震动。
打开一看，是刚才退出但并未退彻底的社交软件。
她那个年近70的榜一粉丝被她拉黑后，这两天一直在不停地重新申请加好友。
怕对方又在纠缠，林窈干脆将手机关机扔进包里。
她刚起身，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头好晕。
“怎么了？”张总好似很关心地上前扶她。
“没事。”林窈不着痕迹避开对方的触碰，“可能是包房里暖气太足了，有些闷。”
张总笑：“是啊，出去就好。”
嗯，出去就好了。
林窈脑袋好像也变得有些迟缓了，顺着对方的话想。
……
……
热，好热，身体好像变得燥热，呼吸也跟着不安，头昏沉。
当林窈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她已经被张总塞进了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怀里。她知道，那是张总嘴里必须讨好的，TT公司的运营部主管。
“放开……”电梯里，林窈咬破了舌尖，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醒。
她的手死死抵在对方手臂上，但腰却被人扣住。
“到处都有监控，你……你和张总这样做是犯法……我一定会报警抓你……”
她放着狠话，整个身体却不自觉软在对方怀里，如若不是对方的手臂支撑着，她下一秒就要跌在电梯里。
“哈，小美人……你这句话说出去谁信啊。”猥琐的中年男人看着她迷离如水的鹿眼，只觉得心里更加发痒，“就算你明天报警，监控拍到也是你在对我投怀送抱……”
他话音刚落，正往上去的电梯突然在某一层停下，电梯门开了。
一大群人，出现在电梯门外。
当看到电梯外，抬手虚挡住电梯门的李特助身后，那一道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
赵主管脸色一变：“时、时总。”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抱着的意识不清的女人，心头猛地一颤。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碰上时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