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么买卖,冯通其实已经想好了。
他缺的,只是银子。
但刘刀疤不知道,而是非常认真地向他推荐了好几个。
好不容易听刘刀疤讲完,冯通这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但他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而是十分委婉地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大哥,我打算卖点年货,但手里边银子不是很多,还差一点,您看能不能多多少少借我一点。”
“等赚到了钱,我一定第一时间拿来还你!”
一听冯通是来借钱的,刘刀疤脸色顿时一变,他手里边确实有点银子,但冯通的性格他是了解的。
他只擅长花钱,不懂得经营,这要是把银子借给他,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赔光。
而他们是结拜兄弟,有这份情谊在,要是像对其他人那样向他讨债,这件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有损他的名声。
所以,这钱是万万借不得的。
这倒不是说他小气,而是谈钱实在是伤感情。
冯通还不上钱,势必会心怀愧疚,不好意思再来找他。
而他,也不好意思向他讨债。
但这钱,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家老小全都指望着他养活,不要也不行。
可要是不借,也伤感情。
毕竟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弟弟有难,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是袖手旁观,这也说不过去。
所以,无论借与不借,结果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银子攥在自己手里,最起码,不会白白损失这一笔钱,让别人占了便宜。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帮冯通规避风险。
于是,他便假装成非常为难的样子,对冯通开口说道:
“三弟啊,按理来说,你想做一点小买卖,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说也得帮你一把。”
“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你说你要是早点开这个口,我还能多多少少帮衬你一点,但现在,唉,这件事情还真有一点难办!”
见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冯通连忙开口说道:
“大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弟弟我也在所不辞!”
刘刀疤哪里有什么难事,不过就是不想借钱罢了,听到冯通这么说,心里边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继续演下去,道:
“这件事情要说难吧,也不是很难,但要说不难,还真不好办。”
“是这样的,三弟,前不久有一个老朋友找到我,拿着家里的老宅子向我贷了一笔银子。”
“银子不多,只有一百两,但你也知道,我是个放贷的,手上活钱不多,一身家底全都放出去了,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负担。”
“现在,我也就只靠收点利息,勉强维持日常的开销。”
“但你也知道,这年头,欠钱的都是大爷,他们不肯还钱,我也不能强行要回来。”
“所以,哥哥我虽然有心想要帮你,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你说你,要是早一点过来找我就好,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唉,真是太不凑巧了啊!”
刘刀疤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冯通并没有怀疑。
见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冯通便没有勉强,当即向他告辞,离开了白塔寺。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之后,刘刀疤拿出了五两银子,放入添油箱之中。
从山上下来,冯通重新回到洛邺城。
他打算去找自己的结拜二哥,宋青。
既然借钱借不到,也只能够去讨债了。
以前手里头还有钱的时候,宋青曾向他借了五十两银子,一直到现在过去十年了,他都没有还。
三个人里面,冯通这几年其实是混得最差的,但他碍于面子,一直不好意思张口向宋青讨钱。
这一次,如果不是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真不想这么做。
毕竟,他二哥的日子,过得没有大哥那么好。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老婆刚刚跟别的男人跑了,还带走了他的儿子。
宋青现在,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冯通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但他现在,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很快,他来到宋家。
在门口,看到一群人围着。
冯通觉得有些奇怪,便走过去打听。
好家伙,这一打听才知道,这乌泱泱的十几人,竟然全都是宋青的债主。
冯通见宋青过得比他还惨,哪里还有讨债的心思,当即轻声叹了口气,转身从宋青家门口离开。
走出去没多远,在巷子里,忽然有人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冯通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叫他的人,竟是他的二哥——宋青。
只见他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一看就是在躲避债主。
冯通走过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欠了那么多人的钱。
宋青解释说,老婆孩子走了之后,他痛定思痛,向朋友们借了钱准备做一点正经买卖。
但没想到,被合作伙伴骗了,对方卷款跑路,只给他留下一屁股债。
宋青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问冯通有没有钱,借他一点,周转一下。
冯通苦笑着说,他也没钱,但家里还有一点米面,让他先跟他回去,吃点东西,再替他想想办法。
两人随后一起出城,来到冯通家里。
冯通本来想煮点粥喝,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发现米缸的盖子被掀开一个小口子,里面的大米早就已经全部都被老鼠给吃光了。
冯通有些无奈,只好拿出面袋,但里面只有一点面粉,做成的面还不够一碗。
他自己不舍得吃,给了两天没吃东西的宋青。
宋青问他,为什么不多煮一点。
冯通骗他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但他话才刚说完,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宋青这才知道,原来冯通家里已经无米下锅。
他到厨房里拿出一个碗,两人一人半碗,分着吃。
吃着吃着,宋青突然哭了起来。
他并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伤心,自己竟然混成了这个样子。
不仅老婆孩子走了,就连自己,也被合伙人欺骗,连家里都回不去。
他并没有哭很久,过了片刻之后,便抬起头来,告诉冯通,这几天有人找他干黑活。
要是事情能成,可以把欠他的钱一次还清。
但他一个人干不了,需要冯通帮忙。
冯通一听,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便问他要做什么。
宋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事关重大,不能走漏风声,若他想干,便什么都不要问。
但他向冯通保证,绝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冯通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再加上宋青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他相信宋青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坑自己,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相约第二天早上四更之后,在桂云坊西门胡同里碰头。
宋青说他需要提前做准备,吃碗面就先离开了。
冯通收拾完碗筷,早早上床睡觉。
次日,冯通早早起床,按照约定,来到西门胡同。
时间尚早,胡同里没人。
冯通没有看到宋青,便站在那里等。
但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
宋青是个非常守时的人,冯通以为是自己来晚了,便在胡同里面挨家挨户地查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胡同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有一户人家的大门没关。
冯通找不到人,便好奇地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冯通发现主屋的房门虚掩着,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便轻声开口,喊了一句宋青的名字。
屋子里,随后传出一个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冯通隐隐约约听到,是在喊他进去。
冯通以为是宋青,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但他才刚一进门,身后便笼罩下来一团浓重的阴影。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感到后脑勺一疼,当场昏迷过去。
良久过后,冯通迷迷糊糊醒来,天已经亮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手中,握着一把大刀。
刀上沾着血,将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小片。
而在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冯通吓了一大跳,连忙将手中的大刀丢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这是有人在陷害他。
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被人看见了,他就算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冯通内心害怕,当下来不及多想,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就在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却是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因为房门关着,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本能的反应,就是捡起地上那把大刀,躲到了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门缝,冯通看到,是一个穿着皂服的官差,看他的样子,似乎就住在这里。
只见他在院中的水缸里舀上来一瓢水,洗了把脸,随后打了一个哈欠,向房间走来。
冯通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猛一咬牙,在对方开门的那一瞬间,一刀捅进他的肚子里面。
杀完人,冯通连忙将尸体拖进房间里面,随后在屋子里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至于那件沾了血的外衣,则是用布包裹着,扛在背上,带着它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因为是早上,胡同里人不多,没有人看到冯通。
冯通一口气跑出了西门胡同,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方才松了口气。
而就在他快要出城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冯通刚杀完人,心中害怕,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跑。
但他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耳边同时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又不是来跟你要钱的,你跑什么啊,冯通,瞧你这点出息!”
听到声音,正准备反抗的冯通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来人肥头阔耳,一脸贵相,不是他的好朋友贾大福又是谁。
看到贾大福,冯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惊吓过度,虚惊了一场,连忙心虚地开口说道:
“我没跑啊,只是有点事情,急着出城,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见他紧张地连汗水都出来,贾大福不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最终停在他身后的包袱上面,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
“你这包袱里面,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我瞧瞧。”
贾大福祖上世代经商,家底颇为殷实,吃喝嫖赌,一概不沾,平生唯有一大爱好,就是收藏古董和宝物。
然后用车拉着,带着这些宝物拿到大街上跟别人炫耀。
不过,他祖上虽然是经商的,但他只继承了祖先的遗产,却没有继承他们聪明的头脑。
只要是个人,随便拿来一件东西,说是传家之宝,再信口胡诌一段来历,他便信以为真,随对方开价。
有时候对方给的价低了,他还会自己给人家加一点,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有一次,有个二流子,拿着一双从田里捡来的草鞋,骗他说这是汉昭烈皇帝刘备年轻时编的草鞋,开价一两,问他要不要。
贾大福一听,这可是汉昭烈皇帝亲手编的草鞋啊,竟然只要一两,不行,这便宜我不能占,再怎么样也要给个五十两。
于是,他便立即让人拿来五十两的银子。
那二流子本来是听说了他的事情,想要占个小便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给了这么多钱。
高兴的同时,又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戏耍自己,等他拿走银子之后,立马跑去衙门报案。
思来想去,最终丢下草鞋,直接跑了。
见他不收钱,贾大福连忙派人去追。
而他这一追,那二流子就更害怕了,一直跑到城外去,在亲戚家里多了两个多月才敢回来。
而回到家里,贾大福竟然再次找上门来,亲自送来五十两银子,脚上还穿着那双汉昭烈皇帝亲自编织的草鞋。
在他的强迫之下,那二流子最终只好心惊胆颤地收下了银子。
关于此类事情,冯通听说了不少,也曾劝过贾大福。
但他这个人,耳根子比较软,听不进去坏话。
每次他一说,贾大福便岔开话题。
有时候被说得多,还会跟他急。
冯通见劝说没用,也就懒得再理他。
冯通刚刚杀完人,包裹里是沾着血的衣服,要是被人看到,这件事情说不清楚。
因此,见贾大福竟然对他的包袱感兴趣,冯通连忙开口说道:
“什么宝贝,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身怀宝物的人吗?”
“包袱里装着的,只是一件衣服,我没有时间与他闲扯,你要是想破财消灾,还是找别人去吧,你的便宜我可不占!”
说罢,冯通就要走开。
但贾大福却是再次拉住他,道:“你胡说,我跟了你一路了,要是你的包袱里装着的不是宝贝,你怎么会如此慌张,生怕别人抢了你的东西?”
听到贾大福这么说,冯通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道:
“你竟然跟踪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见他如此紧张,贾大福更加怀疑包袱里有宝贝,便笑着开口说道:
“谁跟踪你了,我就是在街上刚好看到你,本来想请你喝个早茶,但我喊你,你没反应,我这才跟过来。”
“你赶紧老实跟我说,包袱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卖给我吧,你不是正好缺钱吗?”
“随便你开价,银子我贾大爷有的是!”
冯通刚杀完人,急着回家,不想与他纠缠,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说了没有宝物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懒得与你多说,再跟过来,小心我揍你!”
说罢,冯通便快步离去。
贾大福虽然对他的宝物很感兴趣,但一想到冯通从小到大,一直说一不二。
小时候,他可没少挨他的揍。
他害怕冯通真的会动手打他,便只好停下来,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在心里想着该如何让冯通把宝物交出来。
回家之后,冯通立即从井底打上来一桶水,将衣服上面的血迹清洗掉。
随后,他接着脱下身上的衣服,扔进灶台里面,用火烧掉。
证据全都销毁之后,冯通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而后开始思考,害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青。
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结拜兄弟竟然会害他。
他决定先去找宋青,向他问个明白。
但他在城里找了一天,所有认识的人都问了一遍了,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很快,天黑了下来。
冯通仍旧没有找到人,只能先回到家里。
进门之后,冯通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小字——
“你干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今夜子时,拿着包袱到城外的山神庙找我,如果不来,后果自负!”
看到纸条上面的字,冯通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有人要害他,虽然不知道对方要他的衣服有什么用,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冯通从来都不是一个怕事的人,更何况莫名其妙被人卷入这样一起命案之中,而且这件事情还与自己的结拜兄弟有关。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宋青,他都觉得自己应该与对方见上一面,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当天夜里,他刻意提前出发,来到对方说的那间山神庙。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洗掉了衣服上面的血迹,毁掉了证据。
要不然落到对方手上,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
不过,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他拿了另外一件衣服,装在包袱里,一起带了过去。
这是一间废弃的山神庙,外面长满杂草,里面布满灰尘和蜘蛛丝。
中间是供奉神像的大厅,左右两边是两个耳房,屋顶都塌了,只有中间的大厅还可遮蔽风雨。
冯通到山神庙的时候,对方还没有来,他将包袱放在神案上面,然后躲到了神像后面,静候对方到来。
没过多久,庙外传来一个脚步声。
冯通听到声音,连忙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砍柴刀,紧紧握着,准备随时动手。
山神庙里,乌黑一片。
冯通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壮硕的人影,一身黑衣,从庙外走来,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
对方走进山神庙里,目光四下梭巡,最终停留在神案上的那个包袱上面,嘿嘿笑道:
“我看以后谁还敢再说我蠢,让我看看,这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人话只说到一半,心中便猛然间咯噔一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的脖子上面,已经多出了一把锋利的砍刀。
只见冯通手握柴刀,眼中寒光闪烁,神色冰冷地看着他,道:“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嫁祸于我,要不然我就立马杀了你!”
黑衣人闻言,脸色立即一变,连忙开口说道:“冯通,是我啊,贾大福,你有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我只是想要买你这包袱里面的宝物而已,对你没有任何的恶意,这一切都是误会!”
贾大福黑衣蒙面,冯通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听到他这么说,身体不由微微一怔,立即伸手将他的面罩扯了下来,见他果然是贾大福,当即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
“你没事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你自己看看,这包袱里面有你要的宝物吗?”
说罢,冯通将包袱一把扯开,示意贾大福去看。
贾大福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一件衣服,不由面露失望之色,道:
“什么啊,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吗?”
“我还以为这里面是什么大宝贝,既然不是,你刚刚为何那么紧张?”
“还有,你说有人嫁祸于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如此紧张!”
“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听到他这么说,冯通不由冷冷哼了一声,道:“杀人的事情,你也能够帮得上忙吗?”
“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偏偏就是不听,非要把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我朋友一场,你为何非要逼我?”
“记住了,下辈子要是再投胎,眼睛一定要擦亮一点,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自以为是,误人误己!”
说罢,冯通手起到落,将贾大福的头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