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后想,李休心中越是后怕。
但一想到卖炭翁刚刚对他说的话,以及他这一生的经历。
后怕之余,李休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感慨。
卖炭翁走得很突然,甚至都还来不及跟家人好好告别,就魂飞魄散,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家人来说,都是一种遗憾。
李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尽管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但他至少得把这一车木炭送过去,完成卖炭翁最后的心愿。
想到这里,李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拉着小车,走上前去。
卖炭翁一家住的是一个小院子。
大厅正对着门口,地上铺着草席,他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
在草席前面,摆放着一盏油灯。
油灯忽明忽暗,是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这叫引魂灯,其作用是指引逝者鬼魂回到家里。
在死者下葬之前,引魂灯不能熄灭。
必须由人日夜看守,及时添油和剪掉灯芯。
灯前跪着两人,一大一小,皆身着麻衣。
小的只有四五岁左右,是个男孩。
大的约莫十二三岁,是个女孩。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小男孩正半跪着将头枕在少女膝盖上面。
少女轻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似是在哄弟弟睡觉。
这两个孩子,就是卖炭翁的孙子。
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李休已经听他提起过,并不感到意外。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屋子里一个大人也没有。
让两个小孩给逝者守夜,这与常理不符。
换而言之,卖炭翁一家并不是普通的家庭。
孩子的父母可能已经离世,或是在外谋生,没能及时赶回来。
李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为在古代,讲究父母在,不远游。
卖炭翁已经很老了,再加上这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没有自理的能力。
为人父母者,应该不会放心将孩子和老人丢在老家才对。
当然,相比较于第一种可能,李休更希望自己猜错了。
这样,这两个孩子至少还能有一条活路。
要不然,一下子失去家里的支柱和经济来源。
等待这两个孩子的,将是一片黑暗的未来。
李休甚至都不敢想象,在这乱世之中,成人想要存活下来尚且艰难,两个小孩无依无靠,该怎么生活下去。
看着守在卖炭翁尸体前的两个孩子,李休心情十分复杂,随后将碳车放下,轻轻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少女吓了一跳,诧异地转过身来,眼中带着几分警惕之色看着李休,没有说话。
李休怕吓到她,便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口,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对她开口说道:
“小妹妹,我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我与你爷爷是朋友,他有一车木炭寄存在我那里,一直没来取,我是来把东西归还给他的。”
“你爷爷他,这是怎么啦?”
听到李休这么说,少女眼中的戒备这才少了一些,微微红着眼眶道:
“昨天晚上,爷爷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说要给我和弟弟一人换一身新衣裳。但今天早上我去叫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隔壁的王大爷说,爷爷操劳过度,已经仙逝了。叫我和弟弟不要关门,在大厅里守上一夜,明天早上再帮我们把他下葬。”
“您既然是我爷爷的朋友,就进来给他上柱香再走吧!”
“你父母呢,他们都不在吗?”
上完香,李休开口问道。
闻言,少女神情看起来更为悲伤,道:
“爹爹去从军,四年没回来了,爷爷说他已经死在外面,叫我们不要再念着他。”
“娘亲两年前害了风寒,没能挺过来,现在家里就剩下我和弟弟两个人。”
见少女的父母果然不在人世,李休不由轻声叹了口气,道:
“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你们在城中有什么亲戚?”
“原本有一个舅舅在城南,但因为得罪了人,上个月被仇家砍了十九刀砍死了。”
“只有这一个舅舅吗,没有别的亲戚了?”
“还有一个表叔,对我们挺好的,不过他半年前偷了人,被捉奸在床,一通乱棍打死了。”
“听爷爷说,打得屎都喷出来了,特别惨!”
“你爷爷还跟你说这些啊……”
听到少女的回答,李休有些哭笑不得,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接着开口说道:
“那你们姐弟两人以后打算怎么办?”
“弄堂里有一个鞋匠,他的妻子生不了孩子。王大爷说,如果把弟弟送到他们家,他们应该会很高兴的,但是……”
说到这里,少女泪水忽然一下子夺眶而出,说不下去了。
李休连忙掏出手帕递给她,道:“但是什么,难道鞋匠夫妇不愿意收养你弟弟吗?”
少女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道:
“不是这个原因,王大爷说,弟弟太黏我了,如果我继续住在弄堂里,他恐怕不愿意待在鞋匠夫妇家里。”
“要想把弟弟送给他们抚养,我就必须得搬走,离这里越远越好,还不能回来看他。”
“我希望弟弟以后可以过得好,但我舍不得他。从小到大,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娘亲走了,爷爷也不在了,要是我再离开,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所以,你打算自己养着弟弟吗?你也是个孩子,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休非常同情姐弟两人的遭遇,但就像她说的那样,把弟弟送给别人抚养,这才是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间的意思,其实是在暗示她。
为了她和弟弟的将来,她应该割舍亲情。
对于大人来说,在利弊之间该如何取舍,答案往往显而易见。
然而,卖炭翁的孙女毕竟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只见她竭力忍住源源不断往外流的泪水,道:
“我不想和弟弟分开,大哥哥,你既然是我爷爷的朋友,你愿意娶我吗?”
“我可以给你洗衣做饭,给你暖床推背,给你生孩子!”
“我不需要聘礼,也不需要操办婚礼,只要你愿意给我弟弟一口饭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