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挨打

“睡着啦?”

凌宸凑到土炕边,探头瞅了瞅吴岁晚,压低声音劝道:“你这样抱着不累吗?她那样睡着也不舒服呀!”

沈长戈背靠炕墙,带着铁套子的残腿耷拉在炕沿下。完好的那条腿盘在炕上,托着吴岁晚的腰臀。两条手臂环过女人的后背,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目光迷离地描绘着她安睡的眉眼,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凌宸撇嘴,瞧瞧他那好兄弟,此时此刻的嘴脸,就像一个乡下莽夫在哄自己年幼的女儿睡觉觉。哄着哄着,突然想到怀里乖巧的小女孩儿,明日是要离家出嫁,要被另一个男人领走,霸占……老父亲黯然神伤,悲情难以自抑。

“丧气”那玩意儿,不仅难看,还会传染。

凌宸重重“唉”了一声,屁股一沉,坐在沈家夫妇身侧,把自己受伤的半边脸递过去,抱怨道:“你瞅瞅,你瞅瞅……这就是你那好闺女……呃……你那好媳妇儿的杰作,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

“小点声!”

沈长戈轻斥,抬手盖住吴岁晚耳朵后,对凌宸的伤口微一侧目,淡淡道:“那是你当街耍流氓,吓到她了。”

“咦……”

凌宸攥紧大拳头,在沈长戈眼前比划了两下,凶神恶煞道:“俗语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你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兄弟,咱俩白处啦!你快说说,明天打算去哪儿?最好咱们快点分道扬镳。原本我在东元玩得好好的,要不是为了你这些破事儿,我能回来吗?你都耽误我娶媳妇儿啦!知道吗?你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不讲究,白费我一片苦心。这家伙的,又出钱又出力的,就没个人领情,你们可真行啊。”

“咱们走不了的……”

沈长戈面无表情,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沉声说道:“等等未轻煦吧!”

“啊?”

凌宸惊呼:“啥意思?未太监要来……他还想要什么?”

按照道上的规矩,沈长戈和韩婵是双方自愿私奔,与偷窃劫持侮辱他人妻子的罪行,还有所不同。未轻煦怀恨砍了奸夫一条腿,韩婵也抛弃情夫自动回了家。在外人看来,两厢恩怨已了。

未轻煦对待无辜之人吴岁晚,先是重伤,而后拐走,再是哄骗强占,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到哪儿都说不出道理来。

如今的沈长戈处于劣势,对抗无能,不去寻仇,只是偷偷抢回妻子,若是未轻煦还要咄咄相逼,就是不讲道义,十恶不赦!

“未轻煦想要什么?我也能猜出一二……”

沈长戈声音低哑,眸光突然闪过一抹锐利,搂抱吴岁晚的臂膀绷紧,像一头护卫领地的孤狼。

凌宸感受到一片杀气腾腾,连忙站起身,安抚道:“我觉得你是多虑了,原本就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怨,现在各找各夫,各找各妻,算是最好的结果。未太监的气还撒不够嘛?还会治你于死地不成?”

“哈哈……比杀了我更狠……”

沈长戈诡异发笑,似恼似喜又似恨。

凌宸理解不透他的爱恨情仇,只感觉到自己棉袍下的皮肤竖起了根根汗毛,冷得要命。

“哎呦……好兄弟,你别这样,我怪害怕的,咱从前当一个江湖豪侠,不也挺快活的吗?官场混不下去了,有啥难受的?未太监的风光也不能天长地久,更没有必要和他置气。咱接回弟媳妇儿,两夫妻远走高飞,过几年自由自在、舒心畅意的日子比啥都强。”

凌宸拢了拢衣襟,提议道:“要不……咱们吃饱了饭,连夜赶路,先随我回风鸦山庄住一段时日。等过了年,我再送你们夫妻俩离开大靖……”

“阿宸……”

沈长戈褪去周身的冷肃,认真说道:“好兄弟助我良多,大恩大德,只能来日再报。我自己惹下的乱子,不能牵扯太多无辜。吃饱了饭,趁着未轻煦还没寻来,你带着兄弟们先走。我和岁晚另谋出路,日后再联络。”

凌宸闻言,情绪激动:“你这人,说的什么浑话?亏你还叫我一声好兄弟。我是那样的人吗?怎能在危难之际,丢下你不管?”

沈长戈叹气:“阿宸,我知道你的为人……”

“既是知道,就不必多言。就算咱们的行动都在未轻煦的监视下,又能怎样?他留了空子,让我把弟媳妇抢了回来,就是有别的图谋。但……是好是坏,过多忧虑,也不可取。”

凌宸分析利弊,端起江湖儿女的豪情万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未太监想要如何,好兄弟,我都和你一起扛,没说的,你放心好了。”

沈长戈的眼睛里点点晶莹,惆怅与恐惧交织,喃喃道:“我不怕他要我的命,我怕他和我抢岁晚。”

“嘶……你是说……”

凌宸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变化到原来如此。

若是未轻煦想要沈长戈的命,一年之前就不会只砍断他一条腿。

若是未轻煦想用吴岁晚羞辱和挟制沈长戈,也不会把一个神志失常的女人照顾得那般仔细。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未太监对沈夫人动了心。

凌宸想到手下人探来的零碎消息,以及今日在春善堂见到吴岁晚的种种细节,无一不在告诉他,“未夫人”的生活自由,富足,新鲜,飞扬,比当沈夫人快乐无数倍。

被无尽宠爱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同为男人,凌宸一清二楚。

只是……未太监把吴岁晚放回来,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试探吴岁晚?折磨沈长戈?做最后的了断?那个原未夫人,传说中的韩大美人,又怎么样了呢?

哎呀呀,真乱呐!这几个人来回折腾,一会儿我抢了你媳妇儿,一会儿你又抢了我媳妇儿。一会儿我抢了你丈夫,一会儿你又抢了我丈夫。

一群小孩伢子,玩过家家一样,谁和谁是夫妻?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

凌宸拍了拍自己脑门,可不能再想了,捋不清楚的事儿,让那些颠人去想吧!

他只记得从今以后,在男女之事上要小心再加小心,风流少侠的名声也没啥好听的,该丢就丢了吧!

若不然,落得这几人的凄惨模样,傻的傻,疯的疯,残的残,真是不值当的!

谁家好人,会把情爱之事当成毕生追求啊?要么是脑子有坑,要么就是活腻歪啦!

太阳月亮,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哪样不好?多出门溜溜,多四处瞧瞧,多用心赏赏。

整天你爱我吗?我爱你吗?他爱你吗?我爱他吗?结果是啥?好人都给逼疯喽!

吴岁晚昏睡到亥时初,被热醒了,一睁眼就是一个胡茬林立的下巴。

“岁晚?你醒啦!”

沈长戈满眼放光,捧着女人红艳艳的脸蛋,压低自己的头颅,就要亲下来。

吴岁晚一攥拳头,感受到了力量,对着沈长戈连扇带打,手脚并用,蹬开男人,爬到了土炕最里侧,抱着双膝,怒目圆睁,全身戒备。

沈长戈没有追过来,僵直在原地一脸扭曲。

一个姿势不变,抱着女人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曲起的那条腿,失去了知觉,不动还好,一动刺麻一片,酸爽得很。

“岁晚,你别怕……我腿麻了,不能把你怎么样!”

沈长戈缓慢伸直完好的那条腿,再把铁腿提上来,对吴岁晚展颜一笑:“饿了没?”

男人的胡子遮盖了半张脸,若不是微弯的眼角,还真看不出他是笑着的。

爱哭就哭,爱笑就笑,爱问什么问什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吴岁晚根本没有仔细看他的脸,也不听他说话,垂下头,靠在墙角,对男人不理不睬。

“岁晚……我知道,你是清醒的。”

“我也知道,你恨我,怨我,不想看见我,可是……我很想你。”

“你跟我说句话啊!”

沈长戈的腿缓过劲儿来,便一点点往炕里挪蹭。

吴岁晚沉默不动,直到沈长戈摸上了她的裙角,她才活跃起来。

女人咬着牙,绷紧脸,可以说是不管不顾,只当男人是个木头桩子,抓啊!挠啊!捶啊!踹啊!吴岁晚是卯足了劲儿的发泄。

就像从前在希城的半年时光里,每一次半醒不醒的时候,只要认出眼前的人是沈长戈,她便压抑不住怒气,不暴力,不开心。

“呵呵……岁晚,你比从前有劲儿啦!”

“看来,你离开我,过得也不错!”

沈长戈头发蓬乱,趴在炕上,惨遭蹂躏,又异常兴奋的样子。

吴岁晚闹累了,缩回墙角,继续当植物。

沈长戈爬起身,盘腿坐在不远处,没有凑近吴岁晚,也许是害怕再一次挨打吧!

不过,他的嘴巴可不闲着,不管吴岁晚听不听,只管自己做一名合格的夫君,事无巨细地向妻子交代两人分别后的生活。

“岁晚,那天的洪水真猛啊!新修的堤坝都挡不住,被冲毁了好几段。洼地的房屋被淹没倒塌的更不是少数,不过……我们那个院子还好。堂屋里进了一点水,没费力淘去,两天也干了。幸好我聪明,把你做的馍馍用筐装起来,挂在了房梁上。你走以后,我一个人吃了五六天呢!”

“岁晚……我没有骗你,洪水退了没两天,衙门给流犯发银两,我领了六百文呢!可以给你买肉吃的。”

“再后来,三宝找了过去,我们两人利手利脚,凭着从前走江湖积攒的经验,很轻松的就逃离了希城。”

沈长戈把自己的铁腿往吴岁晚跟前挪了挪,显摆道:“我们去风鸦山庄投奔凌兄弟,他帮我找大夫和工匠做了一条铁腿,还挺服帖。我现在不仅能够正常行路,还能拿它当武器,功夫一点没落下。”

吴岁晚自始至终无言,沈长戈越说越来劲儿。

“岁晚,和你分别半年,我梦见你很多回,每一回你都在打我。可你都不知道我醒来后的心情,又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又看见了你。失望的是,你打我时没有力气,一点都不疼。”

“岁晚,明早我便带你离开京城,你想去哪里啊?想不想回吴县?或是再去荣城,做小买卖、种田?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岁晚,你和我说一句话,好不好?看我一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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