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北伐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二月八日,邺城,军府。

此时,泰山军五部军吏及突骑、飞军将吏皆赶到了邺城北城区的幕府,准备参与今日的军会。

实际上这一次已经是本月第二次大规模军议了。

第一次还是前两天,渠帅张冲召集众将及诸幕僚一并讨论是否要现北伐,目标就是邯郸以北的赵国诸地。

当时与会的蔡邕就站出来明确反对于此时北伐。

其理由是:

“如今赵国北地早已输诚纳款,敬我泰山军甚恭。如今我故攻之,虽得之也不足为美。而如今,我纵北伐吞灭赵地诸城,但还是不能一举而得北地。倒是,我虽有小利,反使冀北四郡惊惧联合,此诚因小失大。”

蔡邕说这话是有道理的。

原先泰山军之东征军并青州黄巾鸡泽之畔大败河北汉军,随后就乘势拿下了空虚的邯郸。

但因为当时军力也虚,两军拿下邯郸后,对于赵国北部的诸县就并未采取行动。

后面到了年初,随着京畿地区的两汉对立的消息传到河北,赵国北部诸县知道自己没有所谓的援军了,只能仰泰山军鼻息苟活。

所以就本年初的时候,遣使纳贡。

现蔡邕的意思就是这些人都纳贡了,实际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如果咱们故而伐他们,疑是向河北地的各势力表明自己的意图。

那就是不容任何人!

这种情况下,人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联合起来攻击泰山军也不是不可能。

听着蔡邕的反对意见,上首的张冲还思考。

但好战派的丁盛就已经忍不住站出了。

他一出列,就对蔡邕反驳:

“蔡公是真的迂腐了。那赵国地的输诚也叫输诚?是送来的册籍舆图还是让我们驻兵遣吏?都没有!那就是虚应我们。”

蔡邕不理丁盛,这是个粗人,听不懂他的意思。

而边上,蔡邕的老搭档诸葛珪也上前谏道:

“渠帅,如今春耕即,不能误农时,不然就是天大的事。而且,一旦我们现北伐赵国地,那此间百姓也没得春耕,怕是要饿死的。”

张冲看了看蔡邕和诸葛珪,又看了后面一众的幕僚,若有所思,然后问蔡邕:

“蔡公,那如你意,这后面该如何?”

蔡邕胸有成竹,慨然道:

“臣为渠帅献策,不如施恩于赵地诸令,使仁心大义布于北地,则北地不攻自服矣。如今汉室失德,天下大乱,众人皆惶惶,渴盼英雄再出,稳定社稷。只要渠帅自修仁德,使治下安居乐业,必能使远近咸服。可以兵不疲劳,坐收北地也。”

如果是后世人,听到蔡邕一番暴论,必然要耻笑于他。

谁会真觉得靠仁义就能得天下?当打天下是过家家吗?

但从场的诸多幕僚们表情中可看,他们当中即便有不同意蔡邕的,也只是认为有更好的策论,而不会认为蔡邕此说是庸论朽论。

为何?

因为这天下从来不是一城一地打下来的。

实际上,论是高祖还是光武,都是几次重要决战中胜利后,就决定了天下归属,其他地方都是传檄而定的。

所以才有了高祖四十有八起兵,只花了七年就得了天下。而光武稍艰辛些,二十八起兵,打了十三年,他四十一的时候有了天下。

之所以如此,就是古代农业生产高度依赖一个统一的政府和稳定的社会环境。只有稳定的政府才有能力修缮水利,也有这个意愿。

因为农业是一个周期性的活动,只有春种才有秋收。但如果这个势力和农民们都觉得稳不到秋天,他们还会春天种地吗?

完全不会,因为他们忙碌了一个周期,最后发现收获的却是别人,你说苦不苦?

所以天下争霸中,一旦有某个势力展现出横绝天下的实力,那各地方也就传檄而定了。

当然历史从来不绝对,人的因素总会让历史变得出意外,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

至于现,汉士大夫的精神世界中,统一就是主旋律,人心思安就是主流。

所以,蔡邕才理所应当的提出了这样的王道模式。

他看来,现河北地论战力最强的就是泰山军,泰山军先后击败过河南汉军和河北汉军后,河北地方的其他势力已经绝了能战胜泰山军的想法了。

那这个时候,其他地区基本可以传檄而定了。

但蔡邕不明白的是,张冲所发动的战争和以往的打天下的模式完全不一样。这不仅是一场恢复社会秩序的战争,更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战。

也因为此,张冲要的不是那种形式上的占领,而是一种从上到下的变革。

如果历史有此比,那就是当年秦法变周制的大革命,只是过去这用了百余年,而现张冲要的是他这一代完成。

所以当蔡邕讲完这些后,张冲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自己说。

没出意外,蔡邕后面的董昭出场了。

这一个黑胖子,此时郑重朗声道:

“蔡公诚哉为纯儒,所论所言不是王者之路。但昭以为,蔡公有点不合时宜。”

蔡邕也看了一眼这个佞人,反问:

“哦,哪点不合时宜。”

董昭认真道:

“没有一点。”

说完,黑胖子就不等蔡邕反驳,就对张冲道:

“如今天下大乱,奸雄枭獍不知凡几。这些人畏威而不畏德,畏力而不畏义,畏兵而不畏仁。想以仁义施彼辈,以图归附,不异于缘木求鱼。所以,臣请附北伐,布武幽冀,早日结束这沦沉乱世,功成业着,此才为真正的大义。”

说完就带头对着张冲重重一拜。

而那边,早看出张冲心思的严庄、高升也出列,对张冲一拜,道:

“臣等请附北伐,平定这乱世。”

这时候,蔡邕的脸都黑了。

他没想到这董昭以诡诈之术阿谀,曲解他的意思。他蔡邕有说只靠仁德吗?他蔡邕有说不平定四海吗?现被这董昭一曲解,他倒成了丑角。

所以,蔡邕拿手指着董昭,气得发抖。

但他边上的同僚,也是他的学生路粹悄悄后面拽了一下其师的的衣裳,才让蔡邕意识到形势。

上首的张冲听完诸多意见,转而对军将这一列,问道:

“众将有何意见。”

杨茂、关羽、张旦、丁盛、董访四校尉皆互相看了眼,然后一同出列对张冲道:

“我等请附北伐,解民倒悬,平定这乱世。”

这里面杨茂是刚从泰山地回邺城的,然后就被张冲任为军中第二要职,中军校尉,领左右中护军甲士四千。

所以他包括关羽四人,就代表了军中众将的意思。

他们毫疑问,要战。

张冲控制住形势,这最明朗的时候,发声了:

“诸君说的都好,都对,但我只有一言大家。”

说着,张冲扶剑而立,众文武恭敬状中,雄言:

“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

于是,第一场是否北伐就被一言而定。

……

而今日,泰山军文武吏再次齐聚军府,这一次他们要讨论整体的战略庙算。

和寻常的军伍不同,泰山军自泰山时代就讲究战前军略,只是那时候是张冲讲,众将听。而现随着数年艰苦战事,诸多将领也成长起来,军略各有所长,正该议一议了。

张冲首先要与诸文武会商的,就是先攻城还是先略地。

我们常将攻城略地放一起讲,但实际上二者是有侧重的。攻城就是先对敌主要城池要点进行围攻。而略地,就是先将敌围困城内,再对其他诸地乡野进行占领。

简言之,前者就是打攻城战,硬攻硬,打一地就得一地。后者就是,极速扩展,一把揽怀,然后再对怀里的菜逐个品尝。

以关羽等将的意思是,还是要打攻城战,这一方面是现泰山军攻城战上经验不够,而现赵国北部诸县实力薄弱,正适合用来练手。

而且现泰山军吸纳了青州黄巾之后,仓促打合战有点风险,不如攻城战有主动权。

但时列的郭图,却不赞同。

说来郭图也是敢的,以一降人之身,敢对关羽提出反对。

也许这就是其人的聪明之处吧。

郭图这人品行不够,但智谋却是有点东西的。其人恰说出了另外一番道理:

“我与汉军相较,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如关校尉所言,恰就是以我之短较贼之长,非智者所为。昔年,智襄子攻晋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胜不足喜,如如不能克,必然挫伤军势。冀北四郡本惶惶,见我顿兵城下必以为有机可乘。一旦徐严而来,我疲彼锐,危矣。”

郭图一番话说的不少将领深思。

是啊,攻城战哪是那么好打的,万一打不好,反倒让敌人有了想法了。

郭图见自己话说动了不少人,于是乘胜追击道:

“所以与其舍长就短,不如充分发挥我野战之长,先分略诸地,以柏人、巨鹿泽一为限,攻略乡社、分置守长,收敛租谷。彼时,敌为我腹中,败亡就是转瞬间。”

郭图本以为自己一番话有理有据,比关羽所言更有执行性,就觉得这次自己出了风头了。

他踩着关羽这个粗坯武将上位,就是诉这些人,军略非尔等所长,你们还是下面老老实实填沟壑吧。

但可惜,郭图根本不了解他要踩的关羽是何等人。

只见郭图这边刚说完,关羽横眉怒目,直接对着郭图指戟骂道:

“好个狗奴,我为重将,有攻城野战之功。你不过区区降人,也想以口舌而位居我上?你也配与我关某同殿议事?还不退下。”

当关羽说四字“还不退下”时,声若洪钟,直接将猝不及防的郭图骇得退了三步。

郭图被关羽当面辱骂,整个人涨红,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关羽竟然殿上就敢折辱他,他也是七尺男儿,如何甘受此等羞辱。

于是,他就要上前抓住关羽的衣襟,给他个好看。

但就郭图上前一步时,突然看到关羽的眼神,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关羽想杀他!

这一定是杀意。

郭图突然往地上一跪,完全没有体面,对上首的张冲道:

“渠帅,关将军好大的威风,仆不过说了两句自己的看法,就要被关将军如此折辱。那是不是以后这军略就是关将军一言而定了?”

关羽蔑了眼犬吠的郭图,转而对张冲道:

“渠帅,这郭图不过是幸邀之辈,全然是纸上谈兵。他说什么围贼城内,再攻略乡社、分置守长。那我请问,需要多少兵力来围城,多了,长久补给如何保证。少了,又如何将贼围住。”

接着,关羽转过头,对众人道:

“而一旦不能围住,那所谓城外乡社、分置守长,坐收钱粮不过就是笑话。一旦敌抄掠乡野,反而是我等要顾此失彼,为敌所调动。”

“再说,此人说什么一旦顿兵城下,冀北四郡又会如何如何,就更是笑话了。冀北诸郡,名为汉臣,但实为诸侯。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如何能为赵地之安危而触我虎须?”

“不过此人倒也有不是一是处,其中说到的以柏人、大陆泽一为止,我是认同的。只因为这里就是昔日赵国抗衡中山的防,至今仍然有坞壁亭舍分布此限。我意就是先分兵驻防此地,截断北面可能的贼援,然后倾力攻襄国。”

坐上首的张冲,对关羽所言频频点头。

显然相较于郭图的抖机灵,关羽疑此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对赵地的布防和形胜都有掌握,所以对伶牙俐齿的郭图形成了全面压制。

但张冲发现关羽特有的傲上性格完全没有克制,这让张冲颇有担忧。

他不是觉得这种性格不好,也不是如郭图搬弄的这种是对他的不尊重,张冲恰恰是担忧这一性格会让关羽被贼所趁。

关羽不是寻常的斗将之流,是他张冲倚之为长城的干器帅才。

张冲看来,为帅当如水,不可琢磨有定。

可以急流三千尺,也可润物细声。如此一阴一阳,才不会被敌专门做局针对,不然一味刚强傲上,败亡不远。

这不是张冲想的多,以张冲自己来说,他眨眼就能想到关羽的两种死法。

比如关羽前面打仗,后面调度粮秣的突然来个火龙烧仓,你说关羽死不死。

又比如,他与友军多路并进,但偏就他遇敌主力,而偏偏他的友军迷路了,你说关羽死不死。

甚至,什么反间计、诱敌计等等这些,都能针对住关羽。

如此,望着正侃侃而谈的关羽,张冲面上不动,但内心充满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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