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礼道:“你是他二人徒弟,此事托付于你,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萧平安道:“那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韩谦礼点头道:“你若要回衡山,不如先去成都,我认识个富商,经常往来内地,有大船可以载你顺江而下,又快又是省力。”掏出一封书信,道:“此人叫严德福,住在成都府城西,甚是好找,昔日我对此人有恩,你拿这书信去,他必会替你安排。”
萧平安正愁一个人道路不熟,有此安排自然最好。
次日清晨,韩谦礼送萧平安出城,两人各乘一马,到了北面之前,远远见一个女子站在城门之下,身旁跟着几个仆从。萧平安喜道:“是璩姑娘。”下马上前,道:“璩姑娘,你没事了?”韩谦礼也已认出,那女子正是璩毓秀,此女对玄天宗甚是怨恨,自己过去,徒然尴尬,按住缰绳,留在原地。
璩毓秀粉面含笑,道:“萧大哥,你来了嘉定府,为何不来找我?”
萧平安摸摸脑袋,道:“我听说你没事了,没事就好。”
璩毓秀道:“萧大哥你施恩不图报,小女却不可缺了礼数。”一挥手,身后家丁捧上一个大大包裹,双手抱住,显是十分沉重,璩毓秀道:“这里是一千两黄金,还请萧大哥收下。”
萧平安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太多了,太多了。”
璩毓秀噗嗤一笑,道:“莫不是太少了,萧大哥嫌弃?”
萧平安摇头道:“我脑子笨,被人愚弄,把你家都砸坏了,你不要生气才好。”
璩毓秀见几个月不见,萧平安黑了一些,瘦了一些,倒是更加结实,脸庞愈显刚毅,见他说的真切,更是心中感动,道:“那不算什么,那日萧大哥拼命相救,小女子实在是感恩不尽。”
萧平安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那两个人武功都比我高,我拦他们不住。”
璩毓秀见他丝毫没有居功之色,说来轻描淡写,但自己当日能逃了性命,全仗萧平安相救。阴长生、娄世南什么武功心性,她心中自然有数,那日大雨之中,不知如何一番苦战,自己回来后,多方打听,始终不闻萧平安消息,几个月后方才突然现身,定是当时受伤不轻。想到那日,风雨之夜,萧平安刚毅果决,一力维护自己逃生,那高大身影,仿佛就在眼前,眼眶一红,就要泪下,连忙忍住,道:“萧大哥怎会住在玄天宗?”萧平安回来没多久,璩毓秀就得了消息,只是萧平安整日与韩谦礼在一起,她实不愿与玄天宗的人相见,只是打听消息,知道萧平安今日要走,只得来此等候。
萧平安道:“我险些忘了,这位是我韩大叔。小时候,韩大叔救过我性命,我都不知道他来了四川。”回身招呼韩谦礼过来,韩谦礼笑着摇了摇头。
璩毓秀心中顿时释然,先前生怕他与玄天宗有什么关系,甚至想此人是不是投降了玄天宗,这两人一个姓萧,一个姓韩,自然不会真是一家人,道:“萧大哥这是要到哪里去?”
萧平安道:“我出来太久,要回衡山啦。”
璩毓秀听他要去如此远,心中竟是怅然若失,又说几句,已是找不到话说,至于那金子,萧平安是死活不肯要。
萧平安道:“既然无事,我还要赶路,咱们后会有期了。”
璩毓秀犹豫片刻,面上不禁一红,小声道:“萧大哥,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么?”
萧平安哦了一声,道:“对了。”
璩毓秀脸上更红,声音更小,几不可闻,道:“什么?”
萧平安道:“璩姑娘你功夫太差,可得好好练练,我瞧青城派的功夫其实不适合你,你不如练练峨眉派的武功。”
璩毓秀面色大变,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跺脚,带着家仆去了。
一旁韩谦礼拍马过来,脸上难掩笑意,道:“你小子当真是凭本事光棍,我也是服了。”
萧平安茫然不解,道:“璩姑娘好似不大高兴?”
韩谦礼道:“是啊,你看,她还在瞪你呢。”
萧平安抬眼,见璩毓秀果然回头看他,见他望过来,似是哼了一声,扭头又走。萧平安不住摇头,心道,女人心,海底针,果然难猜,她武功是练的不好,难道我不该说么?
两人并肩出城,韩谦礼忍不住还是道:“平安,你干什么如此爱多管闲事?”
萧平安道:“什么多管闲事?我没有啊。”
韩谦礼道:“你管的闲事还少么,问你干什么要帮那女子。”
萧平安愣了一愣,道:“咱们练武,不就是要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么?师傅教导,若是见难不帮,见死不救,也和自己作恶无异。”
韩谦礼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都喜欢说些漂亮话,我不问你师傅怎说,我问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萧平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瞧见旁人受苦心里就不好受。”
韩谦礼道:“你师傅师娘就没跟你说过,自己小命要紧么?”
萧平安道:“师傅和褚掌门也跟我说要量力而行。”
韩谦礼道:“这便是了,你以后可要管住自己,你能从那阴长生手底下逃了性命,也是运气。”
萧平安想到阴长生厉害,也是心有余悸,迟疑道:“韩大叔你说我做的不对么?”
韩谦礼道:“我也没说你做的不对。”
萧平安垂首道:“我小时候过的苦,若不是紫阳伯伯,韩大叔你,师傅师娘,还有好多好心人帮我,给我吃喝,我早已死了。”
韩谦礼连连摇头,心道,你师傅师娘想必对你真是好的,我当初待你,也未见有多真心,紫阳拿你试验武功,出手要害你性命,更是没安什么好心,也不与他争辩。道:“你就没遇到过坏人么?”
萧平安想到数九寒天朝他泼水的富人,偷个馒头就打他半死的小贩,街上莫名其妙就拿石头砸他的孩童,抽他藤条的军头,牢狱里打他的陈大,神情黯然,点点头道:“有的。”
韩谦礼见他神色,知他想起了伤心事,仍是硬着心肠问道:“那你如今可还记恨么?”
萧平安想想,道:“恨的,只不过想想也就算了。”
韩谦礼道:“你吃过这么多苦,受过这么多委屈,被人帮了的,又有几次?”
萧平安低下头,轻声道:“不多,可我想有人帮我的。”顿了一顿,道:“有时候特别想。”
韩谦礼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沉默片刻,方道:“是了,你是有情有义,想着别人帮你,你也去帮别人。人家对你的好你都记得,人家对你不好,你记得却也不想报复。可天下人却不是都和你一样,你帮的人越多,仇人越多。呵呵,‘强’岂有这么好除的,‘弱’又都值得帮么?你帮过的人,念着回报你的寥寥无几,恨上你的,却如跗骨之蛆,抽冷子就要咬你块肉下来。”
萧平安摇头道:“我也不要他们谢我,师傅说做好事不该图报。”
韩谦礼长叹一声,道:“你若是想当大侠,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想当年我初出茅庐,也和你想的一样,看看眼下。”他望向远处,眼中忧伤不忿之色一闪而过。
萧平安却未注意他颜色,道:“我觉得还是好人多的。”
韩谦礼哈哈一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傻小子。”他倒也没想一次就说服萧平安,江湖总是如此,一代代人老去,雄心不再,再面对后辈,都是谨慎之言,而年轻者,鲜衣怒马,骄傲放纵,只当你是胆怯啰嗦,直到自己也老去,如此循环反复,只是江湖上刀头打滚的汉子,有多少不等白头,就倒在刀剑戾气之下。他真心为萧平安着想,江湖险恶,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正色道:“此番你得罪了那阴长生和娄世南,这两人你可要小心在意。我听到消息,蔡夜阑带入拦住了这两人,竟是没有留住。阴长生武功比我等料想的还要高,蔡夜阑都拦他不下,你若是遇到,千万不要跟他们动手,见了就跑。”
萧平安连连点头。
韩谦礼一直将他送出六十多里,仍不肯分手,在路边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又送出二十余里,才与萧平安挥手而边。韩谦礼立马道上,见萧平安一人一骑,慢慢远去,身形高大,依稀便是自己昔日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三日后,萧平安进了成都城,见大街小巷,正自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问才知,后日就是元宵,按往常规矩,要闹花灯,今年不少富商攀比,更是热闹。萧平安少年心性,见了热闹也是开心,心道,也不急这二日,倒不如看过了灯再走。
萧平安又寻到朱雀阁,果然这里又有他两封信,一封是先前看过的,因不知他究竟在哪里,洛思琴川中几个地方都寄了一封,另一封却是回信。洛思琴道,知他平安就好,师傅师娘都好,不需他挂碍,山中也是无事,他慢慢回来便是。萧平安从来没收到过信,这十多天就收到两封,甚是开心,虽无什么要说的,还是回了一封,自是不敢提遇见了韩谦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