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卫所这种地方混出来的,也都是些老官油子了,察言观色之类自然不必多说,老大人的情绪非常不好,而且很不稳定,这个才是最危险的,情绪不话,可情绪不稳定的话,你陪着说话都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缄默,胡捷此时此刻倒是能说,可他需要保持一个伤心欲绝大哥的形象,自然不能多话,因此只有宋庆陪着老大人说几句,对于这个任务,宋庆倒是挺乐意执行的,他下一步是将邳州市场占领,将来有机会自然要以这里为跳板,向南直隶方向进军,因此认识个在南京那边有些名望,估计好歹也有点权利的老大人肯定有好处。
老大人对他的印象也挺不错,在老大人看来,宋庆是个非常年轻有为,勇猛果敢,忠厚善良的好青年,并且不止一次的讲到过这几点,前面两个特点宋庆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接受了,可最后那个忠厚善良,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并从中推论出了一个道理,别觉得文化高的人就多精明,只要把戏份安排得到,演员们演技高超,什么都能给瞒过去……
当然,这次的事情能够如此顺利进行,归根结底还是那位杨指挥使的配合,若是没有他自己之前一连串的失误,也不好将局面做到如此程度,宋庆一面陪着说话,一面也在心中琢磨,自己将来可千万莫要这般做,不要稀里糊涂的将生路全都堵死,所谓狡兔三窟。还是要多给自家留几条后路才是,免得真遭遇类似局面,也被人逼到今天的下场。
想着想着,老大人忽然转过身来,气呼呼道:“不看了,越看越是生气,宋庆,你那狗营的营地也是如此?”
“回大人话,狗营是新营头,暂时还没有营地。正在建造当中。”宋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道:“不过我那边修完,估计还真跟这边差不多,狗营不像各地卫所,军户和家眷们都住在一起。卑职那边都是战兵,没必要住那么讲究。当兵的总要上阵打仗。平时住的太舒服了,上了阵便没有力气,能过日子的就好,也不至于让弟兄们怠惰了。”
“嗯,这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老大人点了点头,似乎不打算再提这事。朝身后跟着的邳州卫众军官道:“快有一个时辰了吧?这杨方为什么还不到?真的不打算干这个指挥使了?”
这问题实在太大,大到这些人谁都没法回答,只得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场面正尴尬间。营门口冯欣失魂落魄的跑了进来,没等老大人开口,便直接软倒在地,磕头道:“启禀老大人,杨大人他悬梁自尽了!”
“什么?”老大人顿时懵了,厉声道:“你再说一次,杨方他怎么了?”
“回老大人话,杨大人悬梁自尽了!”冯欣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只是在那里磕头,听到的却是神情不一,很多人都是表示惊讶,胡捷则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宋庆,宋千户却根本没有眼神交流的意思,只是在那表现着自己对这消息的震惊。
老大人到底是久经宦海,把持得住,片刻之后便从惊讶之中恢复出来,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家中!”
“头前带路!”
“末将遵命!”冯欣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前面,其余众人则跟在后头,其实根本不用他去带路,这些人中除了老大人之外,就连宋庆都大概知道杨方的住处,一行人毫无阻碍的赶到,正巧见杨家一众仆役扛着大包小包往外搬东西,众人也都是做官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摆明就是见主家失势,仆役们树倒猢狲散了,老大人气的脸色发青,喝道:“将这些刁奴都与我拿了,杨方便是犯了死罪,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人作践!”
这个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就连宋庆都不会,因为他家也新雇佣了几个仆役,虽然不是什么签订了卖身契的奴才,而是正经雇的帮佣之类,但他也不希望自己将来出点事情,一群人从他家里头搬东西走。
仆役们很快被拿下,哭丧着脸跪在院子里,老大人领着众军官进了院子,老远便看到胡捷的尸体悬挂在厅堂的房梁上,看脸色已经青了,估计死去有段时间,八成是自己刚到时候就已经上了吊。
这情景太过诡异,以邳州卫军官们对杨大人的了解,哪怕是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怕是也要发动一切手段去找关系,送银子,用快速度将这件事平息掉,而绝对不是选择一死了之,会做这种事情的杨大人倒是也有,就是之前出现在那段兄弟情故事之中的杨大人,那个倒是可能因为多年来种种愧疚,以及这次的大失误,最终羞愤无地悬梁自尽。
哪一个杨大人才是真实的杨大人,邳州卫的军官们心里自然有底,可他们同样也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自己该选择哪一个,眼下指挥使大人已经死了,冯同知很不招老大人待见,反倒是胡同知似乎很得上面赏识,这时候若是再看不清形势,也就白在卫所里混那么多年了,不知是谁首先在人堆里小声嘀咕道:“杨大人这八成是畏罪自尽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早就等着有人先说出来,如今这个勇士就出现了,根本不等别人招呼,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表示,这八成是畏罪自尽了,这九成是畏罪自尽了,这绝对就是畏罪自尽了,谁都不必怀疑。
既然是畏罪自尽,肯定要有罪名可畏,杨指挥使人才刚死,各种罪名已经在他尸体前被披露出来,大到这次的终极案件,也就是传说中的吃空饷,小到在街上走着的时候调戏人家寡妇,连和杨方关系最差的胡捷都不知道,这个大对头居然有这么多罪名可供人挖掘,一时间觉得自己也高大上一起,杨方是个十恶不赦的主儿,他这个杨方最大的对头,当然得是个惩奸除恶的大英雄。
正在内心欢喜,面上忧伤的时候,宋庆却忽然从旁边凑上来,小声道:“见好就收,若是杨方真的十恶不赦,你这个做大哥的也跑不掉,明知他做这些,却依然处处歉疚,你这叫纵容,叫为了小义而不顾大义,也不是什么好事!”
胡捷瞬间明白过来,立刻抢出两步扑向杨方尸体,也顾不上恶心,直接将尸体从房梁上抱了下来,先是哭诉一阵,随即朝着老大人磕头道:“老大人容禀,二弟虽然有错,却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胡捷不才,也曾读过春秋,并非只顾小义不顾大义之人,若是二弟当真无可救药,我断然不会容他这许多年,二弟对邳州卫还是很尽心的,请老大人明鉴啊!”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尽管几乎所有军官都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在心中默默点赞,老大人更是扼腕叹息,心道怎么没早发现这么个人才,要能力有能力,要忠义有忠义,做事也是沉稳大气,这简直就是指挥使的不二人选,也不知当初众人怎么就选了杨方这块料,若早知有胡捷此人,哪怕杨方背后那人不高兴,也该将这胡同知推上指挥使的位置。
不过好在一切都不晚,杨方畏罪自尽,几乎成为了最好的结局,无论对于卫所,还是对于胡捷,包括对于他们这些掌控局面的大人物,都将一切阻碍扫除掉了,老大人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感慨,看样子连老天都看不过这等忠义之人被埋没,那杨方总算能也有几分担当,知道这个时候羞愤自尽,也算是条敢做敢当的汉子,看看胡捷那张酷似秦叔宝的面容,老大人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温言道:“胡捷,你也莫要伤心,这是他的劫数,却也是你的运数,待老夫返回南京,与几位大人商议之后,定然会给你个交代,这些日子你先将邳州卫代管起来,好歹先有个样子,到时候老夫还是要带人过来看的。”
“末,末将遵命!”胡捷没有推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应付,依然在那里抱着杨方的尸体抽泣,正是一位失去兄弟,伤心欲绝的兄长模样,看的老大人又是一叹,也没心思继续留下,在众人扈从之中返回卫所,当天晚上便在那里住下,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便领着几十名随从离开邳州,返回南京去了,看样子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宋庆也没有多做停留,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呆在邳州卫,以免给胡捷造成一种将被控制的感觉,虽然宋庆十分想要这么做,不过一来如今实力不济,二来他也不希望跟胡捷这么个懂事的主儿闹生分,因此这个时候还是离开的好,将这邳州卫彻底交给即将升做指挥使的胡同知,给他全盘掌握的时间,其他事情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之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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