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精心选择突破口 4

据陈维仁告诉笔者,商议创办这个刊物时,颇为有趣:

最初有人提议办成月刊。胡耀邦当即摇头,以为月刊周期太长,不能迅速“针对时弊”;于是,有人提议改为半月刊。胡耀邦仍摇头;有人提议办旬刊,胡耀邦还是摇头。人们问胡耀邦:“你想几天出一期?”胡耀邦说:“3天!”

3天?!这在中央党校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出版速度,大家明显地流露出畏难情绪。

最后,胡耀邦“妥协”了,同意“5天出一期”。

胡耀邦说:“逢五、逢十出版,刊名就叫《理论动态》。”

这时,大家仍觉得难以办到。胡耀邦说:“每一期可以只发一篇文章嘛,但是文章必须有新意、有分量。”

胡耀邦拍板,《理论动态》就这样决定办了起来。

陈维仁回忆说:

胡耀邦之所以要办《理论动态》,宗旨非常明确,刊物首先办给领导干部看,内容是集中把十年动乱中被、“四人帮”和康生一伙搞颠倒了的理论是非、路线是非、政策是非重新颠倒过来,从思想理论上清算极左思潮,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他说,这个刊物,就是要起这个作用,要在思想理论战线上当个“排头兵”。当排头兵,就要敢于“冒尖”,带头冲破禁区,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在当时多么不容易!

陈维仁回忆,胡耀邦说,中央党校不光要有讲坛,而且要有论坛。这论坛就是《理论动态》。《理论动态》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中央党校的范围。

陈维仁回忆,办《理论动态》,提倡思想解放,并非那么容易,在当时要担很大风险。

陈维仁说,胡耀邦思想活跃,敢讲话,但胡耀邦又是真正求真务实的人。他从不冒险,只是觉得该讲的话才讲。他对人宽厚,处事稳健,平时读的书很多,实际情况也了解得多,无论办党校,办刊物,都是从党的利益考虑,所以他能无私无畏。他心中装着党,为此,他当时感到不知有多少问题需要发言。常有这样的情况:有时编辑部同志感到没有题目做文章了,告诉他,他总是讲,你们怎么会觉得没有题目,题目多的是嘛!把大家找到一起,他就侃侃而谈,个把钟头下来,无形中就给动态组的同志出了一大堆题目。大家分头去写,个把两个月都不愁“无米下锅”了。开始一两年,可以说大多数文章的题目是他出的,有的连内容都点得很明白。稿子排出大样都要送给他看,看了还亲自改……

陈维仁还回忆说,《理论动态》创刊时,“四人帮”刚垮台几个月,许多人还受着

“文革”宣传的那一套假大空的“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和束缚,特别是受着“两个凡是”的禁锢。而《理论动态》的文章与“两个凡是”相对立,“离经叛道”,常常违反人们习以为常的思维模式。不少文章一出来,在校内外都会引起震动,引发强烈反响。大体是三种情况:一是拥护文章的观点,感到读来很过瘾,认为是讲出了多年想讲而不敢讲的话;二是虽然赞成,但担心犯错误,给领导同志帮倒忙;再一种就是公然指责——“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认为是要“砍旗”了。

曾任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副主任的孟凡告诉笔者,《理论动态》编辑部人手很精悍,最初由他为组长,编辑有王聚五和沈宝祥。1982年改由王聚五任组长。1985年由沈宝祥任编辑部主任。

笔者在中央党校采访,熟知《理论动态》内情的人几乎都说,《理论动态》真正的“总编辑”,当推胡耀邦:

《理论动态》的文章题目,最初差不多都是胡耀邦出的;

《理论动态》很多文章的观点,是胡耀邦提出的;

《理论动态》的文章,是由胡耀邦最后审定的。

胡耀邦说:“办了《理论动态》,等于在中央党校大院之外,又办了一个党校!”

《理论动态》创刊于1977年7月15日。这个刊物,后来竟出了1000多期!《理论动态》创刊号上,发表了《“继续革命”问题的探讨》一文。“继续革命”,也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须知,这是在“文革”中载入党章、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思想的“精华”,这是被誉为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第三个里程碑”的重要理论,这是即将召开的十一大上华国锋政治报告的主题,岂容“探讨”?!

《理论动态》一创刊,就对“继续革命”问题进行探讨,表明了对这一理论的怀疑,也就表明了编者的无限勇气。

这篇文章是吴江写的。据吴江回忆:

1977年4月间,由毛著编辑委员会编选的《选集》第五卷终于出版了。

这本“毛选”收入了1949年9月至1957年的著作、讲话等,以讲话居多。50年代的文章、讲话有许多表现已进入了他的晚年。5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华国锋为“毛选”第五卷出版而作的长文:《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这显然是为下半年召开第十一次党代表大会作准备,文章可以说亮明了这次党代表大会的方针和意向。这篇长文贯彻“两个凡是”的原则,指出“**”结束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主要任务仍然是“抓党内走资派”,“继续革命”就是“继续反右”,等等。

全党组织学习这篇文章,党校自然不例外。7月12日,胡耀邦邀集各教研室部分同志座谈。我即席发言,讲到应当如何完整地、准确地理解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这一命题。我说,对“继续革命”有个总的理解问题,不宜只限于“文革”的范围,何况现在“文革”已经结束。谈到“继续革命”的对象,我讲了三点意见:第一,不能讲“文革的重点是整走资派”,这样“完全有可能被某些野心家利用来不停顿地‘打倒一切’”。第二,“继续革命”的任务应包括经济基础方面的革新和技术革命,即生产力方面的革命。在此特别引证了1957年所写《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的一句话: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要把党的工作重点放到技术革命上去”。我说,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不首先抓好科学技术革命是不行的。第三,我说,有人认为“不断革命”就是“不断反右”,这不是思想。说:“我们要进行两条战线的斗争,既反对‘左’,也反对右。”

这天晚上,胡耀邦没有回城内,他把我找去,说:“我们的刊物可以办了。你将今天的发言整理成一篇短文,字数不超过5000,明天交稿,我作为创刊号的文章发表。刊物的名称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理论动态》吧!每5天出一期,一期只登一篇文章。”

我的发言并没有提纲,属即兴讲话,所以要草成一篇文章颇费斟酌。尤其当时全国正在学习华国锋的文章,我的意见明明是对“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这一命题另作解释,和“英明领袖”华国锋是同题异调,谈谈还可以,写成文字发表行吗?但我还是漏夜将它写了出来,冠上一个题目《“继续革命”问题的探讨》,第二天拿去交卷。

《理论动态》的创刊号就这样出版了,出版日期为1977年7月15日。这个刊物作为内部刊物发给中央和中央各部委以及各省市委负责人,党校的学员则人手一册。不出我之所料,《理论动态》创刊号就在有些地方遭到被封锁的命运,一些领导人下令“不得扩散”。这种情况后来也屡有发生。

《理论动态》这份小小的内部刊物,最初只印300份,后来由于所刊登的文章令人耳目一新,不胫而走,印数迅速增加到几千份。

《理论动态》虽小,发出的声音不小。《理论动态》的文章,曾不断被《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冠以“特约评论员”名义所转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正因为这样,《理论动态》被誉为“新时期的《新青年》杂志”。正因为这样,《理论动态》成了当时中国理论界的“风向标”。

据胡耀邦秘书陈维仁告诉笔者,在中央党校,胡耀邦很喜欢找笔杆子们谈话。

胡耀邦有句名言:“我的思想,常常是在谈话中‘磨’出来的!”胡耀邦在谈话中,谈出了自己的新思想、新观点,然后组织笔杆子们写成文章。《理论动态》上的许多鞭辟入里的文章,就是这样在谈话中“磨”出来的。

胡耀邦出任中央组织部部长

中央党校,是培养干部的学校,理所当然关心干部问题。在“文革”中深受迫害的胡耀邦,深感要拨乱反正,首当其冲的就是全面落实干部政策,平反冤假错案,把被、“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颠倒过来。

正因为这样,胡耀邦刚到中央党校主持工作,便找杨逢春、叶杨、陈中以及《人民日报》几位编辑一起谈话,谈了两个半天。胡耀邦谈话的核心意思就是那篇《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

后来,在胡耀邦的领导下,杨逢春、叶杨、陈中起草了《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胡耀邦又与《人民日报》联系,《人民日报》同意给一个整版发表此文。

胡耀邦在主持起草这篇文章时,担任中央党校副校长,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在十一大上,胡耀邦只是当选为中央委员,没有进入中央政治局——当时,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开始在中国政坛上崭露头角。

胡耀邦在中央党校着手平反冤假错案。据陈维仁告诉笔者,中央党校在1957年错划了99名“右派分子”,内中学员“右派分子”66人,教师“右派分子”33人。胡耀邦到中央党校不久,就给这99名“右派分子”平反,恢复名誉。

胡耀邦在中央党校,很快就接触了“大案”——所谓的“六十一人叛徒案”。因为前中央党校校长杨献珍,便是这六十一人之一。只是“六十一人叛徒案”乃“通天大案”,胡耀邦作为中央党校副校长,一时还无权把这一大案翻过来。

就在《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一文发表的前两天——1977年10月5日——中央作出《关于办好各级党校的决定》。《决定》指出,办好各级党校是我们党的一项重要事业。不但要把党校办成捍卫马列主义、思想的一个坚强阵地,而且要把学校办成一个发扬光大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的模范。

胡耀邦决心以中央党校为“坚强阵地”,向“两个凡是”发起攻击。

《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一文在《人民日报》发表后的第三天——1977年10月9日——中央党校举行开学典礼。兼任中央党校校长的华国锋以及叶剑英、邓小平,还有兼任中央党校第一副校长的汪东兴,都前往位于北京西北郊的中央党校,出席开学典礼。中央主席和三位副主席一起光临中央党校,使曾经一度十分冷落的中央党校变成令人瞩目的热点。

在开学典礼上,华国锋、叶剑英、胡耀邦发表了讲话。

华国锋说了一通学习思想的重要性。

叶剑英在讲话中,谈到了理论和实际之间的关系。叶剑英说,第一,一定要掌握理论。没有理论,一张白纸,凭什么去联系实际呢?第二,一定要从实际出发。如果理论不能指导实际,不受实际检验,那算什么理论!绝不能把理论同空谈、吹牛甚至撒谎混为一谈。

叶剑英还说,在中央党校工作和学习的同志都来用心研究我们党的历史,特别是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历史。

所谓“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是当时的提法,即与、、的三次路线斗争。叶剑英的意思,也就是要大家研究“**”的历史,从中吸取教训。

胡耀邦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研究“文革”的小组,他要求小组拿出一份研究提纲。

华国锋在十一大政治报告中,充分肯定了第一次“无产阶级**”。华国锋又是中央党校的校长,研究小组当然依照华国锋定下的调子,写出关于“文革”的研究提纲。

1977年11月,胡耀邦在讨论这份提纲时,摇头说:“这份提纲的观点是错误的,方法也是错误的。不敢从实际出发,而是从文件出发。对文件也不是作具体分析,而是照搬。正因为是抄的,对你们这些参加者可以原谅。但是研究历史,应该有自己的脑袋。”

在谈到“二月逆流”时,胡耀邦说:“什么‘二月逆流’,分明是正气凛然的二月抗争嘛!”在“两个凡是”占统治地位的年月,胡耀邦敢于说出这样否定“文革”的话,使举座皆惊。

1977年12月初,当中央党校在编写一份关于党史材料时,胡耀邦提出了两条非常鲜明的编写要求:一是“完整地准确地运用思想”,二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胡耀邦所提出的这两条要求,第一条是邓小平的话,第二条是的话。然而,胡耀邦把这两句话归结在一起,却体现一种新的含义,那就是不能搞“两个凡是”!

《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这篇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后,

所以引起强烈反响,是因为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许多干部还未落实政策,“挂”在那里。光是在北京的中央机关里,在粉碎“四人帮”已经一年了,还有6000多名干部“挂”着。内中包括夏衍、楚图南这样重要的老干部。胡耀邦清楚地意识到,“解放后,我们对地下党,对知识分子,对民主党派,对起义人员,对侨属人员,都有不少失误”,都“必须坚决纠正过去的错误”。

这篇文章发表后,众多“挂”着的干部拥向中央组织部,要求尽早平反冤假错案,落实干部政策。一时间,位于北京西单商场北侧的中央组织部变得门庭若市,上访者比比皆是。

但是,当时的中央组织部部长郭玉峰,对上访者却冷若冰霜。在“文革”中被打倒的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舒同,前往中央组织部上访,要求落实政策,竟被郭玉峰叫人挡在门外!

郭玉峰,曾被康生称赞为解放军几十位军政委中“最优秀的”。在“文革”中,郭玉峰被派往中央组织部“支左”,掌管了大权。1975年6月,郭玉峰被任命为中央组织部部长。粉碎“四人帮”之后,郭玉峰仍任中央组织部部长。在十一大上,郭玉峰被选为中央委员。

在郭玉峰看来,许多干部的案子是定的,或者是所领导的政治运动定的,不能平反。所以,只能“挂”着。这样,他对广大干部平反冤假错案的要求,漠然置之。

郭玉峰的冷淡态度,激怒了大批老干部。老干部们干脆写大字报,贴满中央组织部大楼。

郭玉峰说,那文章是《人民日报》发表的,叫人撕下大字报送往位于王府井大街南端的人民日报社。由于文章是胡耀邦主持写作的,也有的大字报被送到胡耀邦那里。

胡耀邦看了大字报,激动地连声说:“我们不下油锅,谁下油锅?!”

那一时期,吴明瑜常在晚上去胡耀邦家。吴明瑜记得,有一回胡耀邦跟他谈起郭玉峰,说郭玉峰完全变了!因为在解放战争中,胡耀邦担任兵团政委时,郭玉峰是他手下一个团的政委。郭玉峰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对老干部毫无感情?

确实,平反冤假错案是一个危险的“油锅”。“文革”的序幕——姚文元的那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批判的就是“翻案风”。平反冤假错案,很容易会被扣上替“阶级敌人翻案”的大帽子。在冤假错案如山的当时,要进行平反,必须冒极大的政治风险,如同下油锅。平反这些冤假错案,很多要涉及“**”,涉及。在那时,“文革”不能碰,定的案子更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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