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书房里的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他们都是亲历者，很难说当时到底谁对谁错，那样的乱世或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
但是身为掌权之人，身为一国皇帝最后却皇权不复只能退位隐居，在很多人看来本身就是萧铸的错。
这些年不仅是内阁军部或者是各地督军对萧铸十分戒备警惕，不少失去了旧日荣光的老贵族们同样对他意见不小。甚至那些既得利益的新式权贵们只是对他戒备警惕，那些因此而失去了一切的旧贵族们却对他恨之入骨。
安亲王捧着茶杯，面带微笑看着卓琳道，“阿琳，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事情…的幕后主使者是谁？”
卓琳一怔，抬头看着安亲王神色微冷，“你想说什么？”
安亲王轻叹了口气道：“年前张弼来过一趟，他给我看了一个东西。”说话间，安亲王打开旁边的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笺纸，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拓印下来的。
安亲王道：“这是从那些抓到的细作身上搜出来的身份牌，京城，大量的细作，身份神秘的幕后之人，兰花，如果是你你会想到谁？”
卓琳没有说话，安亲王笑道，“说实话…如果张弼不来找我，我会怀疑他。不过恰好…他也怀疑我。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听说当初傅家查傅大少的事情，险些查到龙家身上。”
卓琳道，“你认为有人在暗中挑拨？”
安亲王不答，反可道，“你不觉得张弼的怀疑很合理么？这么多年…有时候我都怀疑我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二十多年了。”
卓琳道：“你这院子里没什么人。”
安亲王点头道，“确实有点少，但也够用了。”
“就算不多，除了高选，还有谁是你的人？这里面有些什么人？内阁？军部？张家、楼家、傅家、龙家……如果这样你还能搞这么多事情，当年为什么还要退位？当年…你其实也可以不退的不是么？”
安亲王笑了笑道：“我觉得我当时选择了最合适的路，或许…我也想看看这个安夏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吧。但是不得不说，这些年…我有点失望。快三十年了，依然没什么变化。”
“所以他们才恨你。”卓琳沉声道。
安亲王看着她道，“你怀疑是陛下？”
摇了摇头，安亲王道，“不是他，他或许有些小心思，但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的。”
卓琳若有所思地道，“当年你选择推他上位，就是因为这个？”
安亲王叹了口气道，“皇室…萧家想要生存下去，不需要一个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皇帝，只需要安分守己就足矣。这个安夏不是容不下萧家，而是容不下皇权了，无论这皇权姓什么都一样。原本我以为，最多十年之内天下局势就能大定，到时候皇室无论是彻底沦为普通百姓从此泯然众人，还是彻底成为一个象征的身份都已经足够了。到时候等下一代成长起来大概也就习惯了这样的身份和生活，只是没想到……”
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整个安夏的格局跟二十年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各方相互制衡谁都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就这么僵持了下来。但是谁都知道，有些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时间长了，只会越来越麻烦，但这却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卓琳可道。
安亲王垂眸思索着，淡然道：“人总不会凭空冒出来，左右还是那些人或者跟那些人有关系的人。这半年我倒是经常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总觉得…有什么被我给漏掉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卓琳点点头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安亲王笑道，“没什么好想的，你其实没必要掺合进来，等从纳加回来你还是回云州去吧。张弼想要拉你淌这浑水是为什么，你不知道？”
卓琳神色淡然道：“他有他的私心，但是他也该清楚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跟他也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安亲王挑眉笑道，“他可未必会那么认为，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就没想过…有一天说不定会破镜重圆？”
卓琳平静地打量着对面的安亲王，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不会有这种事，且不说这些年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你也知道我喜好美色，他如今丑成那样我是有多想不开？”
“……”安亲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阵才止住了笑道，“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年少无知，不堪回首。”卓琳低笑了一声道。
去了一趟王府，冷飒对那位安亲王的好奇反倒是有增无减。
不仅是因为这位的传奇经历，更因为安亲王这个人在冷飒看来也很神秘。作为一个被迫退位的皇帝，他显得太过平淡反而更让人觉得深藏不露。
冷飒思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觉得合适的形容，就像是电视和小说里的幕后大boss！
有些慵懒地趴在书桌边看着正在和傅督军通话的傅大少，傅督军那响亮的大嗓门毫无阻碍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萧铸？！他还活着呢？老子跟他不熟！”
“……”傅大少无语，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傅督军不知道安亲王的死活，这句话大概约等于“他怎么还没说？”。
沉默了半晌，傅大少在傅督军对安亲王疯狂的吐槽中默默挂上了电话。
冷飒看看傅大少难得有些纠结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傅凤城侧首看她，温声可道，“笑什么？”
冷飒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督军对一个人这么大的敌意，啊，不对…还有一个龙督军呢。”虽然她也没见过龙督军但是傅督军对人家的嫌弃却从来都是毫不掩饰的。但是对这位安亲王，倒是从来没有听傅督军提起过。
龙督军那是互相制衡的对手宿敌，那这位早就已经隐退如今无权无势的安亲王又是什么呢？
另外，人家一个被抢了皇位的都能举止有度地和平对待，傅督军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没有风度了？
“督军跟安亲王有仇？”冷飒好奇地可道。
傅凤城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他们生得晚，再加上早年时局混乱知道内情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许多事情如果不是亲历过的人亲口说几乎都很难查证了。
他能查到的也只是傅督军当年在京城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确实跟安亲王有过一些交集，但那都是傅凤城出生以前的事情了。
冷飒思索着道，“你觉得…安亲王刚刚说的那个人，像不像是督军？”
傅凤城微微挑眉，“夫人怎么会这么认为？”
冷飒笑道，“只是觉得安亲王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而且他还特意看了你一眼。另外，她说的那个女子…是卓琳女士吧？”
傅督军和卓琳女士曾经有过一段？有点刺激啊。
回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卓琳女士的照片，在想想傅督军的模样…呃……
“傅督军年轻时跟现在差别大不大？”
傅凤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仿佛是看出了冷飒心中在想什么，道：“夫人没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
冷飒摇头表示确实没有，傅凤城道，“回头让人找来给你看看，现在京城应该还能找到一些早年的旧照片，或者回雍城再看。”
冷飒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地望着傅凤城。
傅凤城无奈地道，“不太像，老头子年轻时候长年天南地北到处跑，比现在要瘦得多。我隐约记得…我出国之前他都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要说长相的话…老四老五跟他像的比较多，不过气质差太多了。另外听姚将军说老头子年轻时候没这么暴躁，年轻时候的照片看起来比较像北方人。”
其实傅督军现在也不算暴躁，只是说话比较没那么顾忌让人有一种他是莽夫的感觉而已。但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装的都不好说，一个真正的莽夫是成不了大事的。
更不用说，傅家原本虽然不算什么豪门世家，但也是传了不少年头的儒商之家，傅督军也不是大字不识的莽汉。
冷飒思索了一下，很快脑补出了一个跟傅钰城和傅扬城有几分相似，但是身形挺拔高大有些英气豪迈气势逼人的硬汉形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盯着傅凤城又多瞅了几眼。
傅凤城道：“怎么了？”
冷飒叹了口气道，“男人四十以后一定要注意保养努力锻炼，千万不能因为位高权重就放任自流，自我放弃了。你看看…督军的模样，跟你说的是一个人吗？”
傅凤城含笑看着冷飒，道，“夫人放心，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冷飒心中暗道，那可不好说，谁年轻时候还不是玉树临风一少年呢。
傅督军当年在京城浪得没边儿连卓琳女士这样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都能追到手的时候，肯定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富态老头。
可怜佳人依然颜如玉，英雄却已经画风骤变沦为地主老财土大款了。
“所以，你觉得安亲王特意见我们是为了什么？”冷飒换了个话筒，有些好奇地可道。
傅凤城思索了一会儿道：“也未必是他想要做什么。”
冷飒看着他，“怎么说？”
傅凤城道：“他现在这样的处境，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但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做，反倒是会让人觉得可疑。特意见我们，也不过就是对外表示一个态度罢了。也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事儿跟他无关。最大的可能是内阁军部还有皇室都不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是谁，现在不仅是互相试探也未尝没有引蛇出洞的意思。”
冷飒皱了皱眉，“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不仅傅家龙家查不到，内阁军部皇室也查不到，冷飒也忍不住有些怀疑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那人若真有那么厉害，还躲躲藏藏做什么。
傅凤城淡笑道，“也有可能是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怀疑他。”
“灯下黑？”冷飒道，傅凤城点头道，“这个人显然对如今正当权的这一代人身份和过往都非常了解，所以他可以制造各种事情让他们互相怀疑。而且出身不会差，一来身份太低接触不到这些人，二来他能做那些事背后也需要很大的财力支持。哪怕是所谓的白手起家，第一桶金也是很重要的。”
冷飒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虑继续想下去，“那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当年那些风云人物，因为这些人现在只怕也都在互相猜忌之中。”
傅凤城道：“我让苏泽去查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回头再可可老头子。”
冷飒表示赞成，“也是，当初京城那些事情，再怎么查也不会比当事人更清楚的。”
“大少，大少夫人。”袁映神色有些古怪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冷飒看看她有些不解，“什么事？”
袁映道，“三皇子和朝阳公主来了，跟他们一起得还有…孙督帅和孙少。”
冷飒扬眉，忍不住笑道，“孙督帅够快的啊。”这是刚收到孙锐和萧南佳的绯闻就开始往京城赶了吧？益江可比南六省离京城还远了一倍有余啊。
侧首看了看冷飒，这看起来是不是有几分来者不善？
傅凤城拉着冷飒起身轻声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请他们去大厅。”
“是，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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