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光顿时感到脑壳也突突地疼。
“起来。”
阿无垂着头纹丝不动。
虞微光嘴角微沉,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阿无,我惩罚你,有什么好处吗?”
阿无一怔,眼中汹涌的痛苦,如同正在被暴风雨摧残的黑湖。
“所以,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就为了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阿虞……”
他的表情,好像马上要哭了。
“起来,坐到床上。”
阿无乖乖听话照做。
虞微光抚摸着他的脸,凝视着那双盈满痛楚的漆黑眼眸,轻声呢喃。
“阿无,你是我的。不要弄坏我的东西,好吗?”
“……好。”阿无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手刚刚抬起就定住,旋即捏紧拳头垂了下去,咬紧了后槽牙:“我去杀了他!”
“不准去。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虞微光深知他内心的万般痛苦,那种深沉的痛苦正通过精神链接,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她也一样。
已经分不清内心涌动的黑泥,更多的是源自本身的感受,还是与阿无的精神共鸣。
这种双倍叠加的折磨,快让她承受不住了。
感觉糟糕透顶,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对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相识以来第一次,虞微光想从阿无身边逃开。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收回手,召唤出【温暖的家】的传送水球。
转瞬间,在阿无的眼前消失不见。
阿无伸手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好似全世界的氧气一瞬间被抽空,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许是因为感到窒息,泛红的眼角此时被逼出了泪花。
“阿虞……”呜咽声如同被抛弃的小兽。
他受不了的把虎口塞进嘴里,狠狠咬下!
却在尝到血腥味后慢慢松开牙关。
“不能弄坏……阿虞的东西……”
……
虞微光快步走进别墅三楼自己的卧室里,卸了力般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心底有股无法宣泄的邪火在东窜西跳,让她异常烦躁。
她自顾不暇,更无余力疏导阿无的心情。
唯有与阿无身处不同空间,精神链接无法感应到彼此,她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但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房间发生的一切,就自动浮现在脑海中。
那条疯狗湿热的唾液,喘息,体温,重量,乃至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气,都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纠缠着她。
身上各处伤口正在愈合的酥麻感,也让她反复重温皮肤被牙尖啃咬碾磨的刺痛。
当时主宰情绪的更多的是愤怒,但脱离危险后,被压抑的其他情绪,加倍汹涌地卷土重来!
大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个词汇。
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
虞微光明白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就能马上释怀的。
她试图说服自己,就算真的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被疯狗咬了几口吗?
她幸运地活下来了,没有变成被丢弃在那个隔壁房间的一具尸体,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和痛恨的是什么。
是自身的弱小,是被人掌控时的无能为力!
无意识咬住唇角的伤口,疼痛让她从黑洞般的情绪中清醒了一瞬。
不能再沉沦了。
虞微光闭上眼睛,沉入精神图景。
入目是层层厚重而压抑的乌云。
躲在这里,至少可以暂时将精神从身体抽离。
她漫无目的地踏着水面,朝湖中央走去,一眼望见冰雕群又有了变化。
祁云霄的冰雕,已然被红玫瑰花藤缠绕。在近百朵圆鼓鼓的情之花苞衬托下,整尊雕像英姿勃发,俨然一名手执长剑守护着女神的玫瑰骑士。
虞微光倍感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这就是基因完美匹配的强烈吸引力吗?
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在那种不堪的场景下。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
当然,她不会捡了便宜还卖乖。对方对自己好感越高,也越容易达成100%精神同步率,触发额外的潜能提升。
冰雕的右手置于左胸前,虎口处长出的情之花,是唯一一朵进入微开阶段的。
看来祁云霄的初见好感度比阿无低。
对此她没有什么特别感想,视线很快从他的冰雕上移开,却在下一刻凝固了。
又有一座新的冰雕显现出了细节。
看到被花藤盘旋缠绕的精赤劲瘦的上半身,虞微光呼吸一滞,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快步走到新冰雕面前,仰头望去。
竟然真的是全世界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张狰狞扭曲、神憎鬼厌的脸!
虞微光铁青着脸盯着看了一会,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开在它喉结旁的一朵墨色花苞上。
没错,它全身上下的情之花漆黑如墨,一如此刻在她心底盘旋的黑洞。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虞微光垂眸喃喃自语,随即像被自己逗乐了似的,突然笑出了声。
她站在雕像前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所以,金手指是要她接受和一个强制猥亵、甚至想要生吃了自己的变态杀人狂结合?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疯狗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在法律上罪不至死。
可她,只想让他去死啊!
一把由精神力凝结出的冰镐在虞微光手中成形。
她高高举起冰镐,全力向冰雕砸去。
第一下,冰雕分毫无损。
两下,三下,四下……
去死,去死,去死!
她用冰镐一下又一下猛砸雕像,每砸一下,都有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但无论如何努力试图摧毁它,都没能在冰雕上留下一点划痕。
她又转而想斩断情之花藤,却连一片叶子也无法扯下。
徒劳无功地发泄了不知多久,久到连双颊的泪痕都已干涸。虞微光蓦地把冰镐一扔,走到中央的雕像前颓然坐下。
她抬头望向冰雕那张与自己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脸。
“你就这么不挑食吗……”
虞微光向后一倒,躺在如镜般的水面上,呆呆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良久,她牵起一抹苦笑。
七个契约者,一个已经凉了,还有一个,自己想要他死。
这又是什么隐藏的考验吗?
她只是想变强,强到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而已啊。
虞微光放空兵荒马乱的大脑,眼皮越来越沉。
……
没有再被梦魇侵扰,这一觉她沉沉睡到了傍晚五点多。
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再度醒来后,脑袋总算不疼了。
下到一楼时,视线转向楼梯间后角落里的一扇门。
那扇门通往地下刑室。
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眸底幽深,犹如化开了一潭墨。
天黑的越来越早,回到现实世界时,房间里已经很暗了。
灯没有开,阿无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黑色雕像,一动不动地杵在床边。直到她突然现身,才重新恢复了一点生机。
虞微光点亮床头灯,望向异常安静的阿无。
“阿无,你一直在这里站着?”
“……嗯。”
虞微光轻轻叹息:“不是说过,不能弄坏我的东西吗?”
隔着两米的距离,阿无凝望着她,长睫投下的阴影敛去了眼底的情绪。
再开口时,带出了些微的颤音:
“阿虞,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