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地图,喃喃自语道:“六百艘战舰自无为水寨向下游进发,借助西北风势,只需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鸠兹码头。倘若敌人反应够快,采取逆流迎战的策略,双方相遇的时间会更短。不到半个时辰,两边舰队就有可能在上八汊至下八汊这段水道爆发激战。”
他转过头来,对徐友长继续道:“我们的舰船数量与敌人差不多,但是装备性能更好、杀伤力更大,再加上顺风顺水的优势,很容易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对吗?”
徐友长微微颔首,同意道:“的确胜算更大。同时,包遇春为避免中了我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绝对不敢轻易将其他地方的舰队调来鸠兹支援,所以他只能依靠五百舰船跟第十军死磕。”
李江遥大有深意的点点头,再次望向地图:“那么,老包如何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确保自己取得胜利呢?”
“恐怕……他只能按照你设的思路来才行了。”徐友长笑着说道:“要么,抢先出手、主动进攻,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么,故布疑阵,然后在暗中秘密调遣援兵,让我们误以为敌人的战力只有下游那五百条船。”
李江遥沉思片刻,冷笑道:“友长,你若是包遇春,会选哪个方法?”
徐友长不假思索的应道:“当然是后者。包遇春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而所谓名将,往往都喜欢将不利的局面转变为重创敌人的良机。相比主动来攻无为水寨,当然是秘密增兵,然后在大江激战时,忽然前后夹击,彻底吃掉我们更好。”
李江遥赞许的点点头:“倘若如此的话,那他绝不会调动位于更下游的部队,而是暗中招来我们上游叛军舰船,这么想没错吧?”
“没错!”徐友长道:“最合适的选择,当数池州舒州一线的叛军第九旗。那个地方距离无为不超过两百里,顺风而行一日便到。将近三百艘楼船斗舰,同样是老包的主力!”
李江遥站起身来,对徐友长笑着说道:“昨天晚上,我又想了整整一夜,刚才再跟你这么重新推敲一遍,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徐友长同样霍然而起,目光炯炯:“所有人都以为你的目标是鸠兹敌人,甚至连第十军也是如此考虑、如此准备的。殊不知,从一开始,你眼睛盯着的就是上游的池州舒州,把他们引出来才是真正目的。江遥,我觉得,此计可行!”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老包深信不疑,我们一门心思要摧毁他位于鸠兹的舰队。”李江遥凝视着徐友长:“不仅对此深信不疑,而且还有把握骗过我们、暗中调兵。”
徐友长想了想,疑惑道:“第十军现在的各项备战动作还不够吗?”
李江遥沉吟着摇了摇头:“不够。叛军水师在我们手上吃过不少亏,他们当中应该有人被揍的长记性了,清楚我通常不会直来直去的打呆仗、打死仗。万一……我是说,万一包遇春猜出我们会另有所图,尽管不晓得具体目标是什么,估计也不会再轻举妄动。那样一来,就很难把池州的第九旗勾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多下点料,彻底骗过敌人。”徐友长琢磨道:“可究竟用什么办法呢?”
李江遥在屋中踱了几步,分析道:“包遇春在舰船的总数量上远超我方,整体战力也更胜一筹。但是,他因为要死守大江防线,阻挡我们陆军渡江,因此只能把麾下舰队分散布置在南岸各段,分兵把守。同时,因为夷陵的朝廷水师站稳了阵脚,所以他还不得不调遣足够的兵力去封堵上游,致使攻守易位,明明占据数量优势,却不敢轻易发起进攻,反倒陷入被动防御的境地。”
徐友长顺着他的话语接着道:“也正为因如此,我们才要设法把依托水寨工事的敌军舰队引出来,逐个击破。而在这个过程中,先弱后强,先小后大,是选择进攻目标最为明智的思路。”
李江遥微微颔首:“包遇春经验老到,同样能看出战场态势的要窍。因此,除非有极大把握,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将各江段的兵力调动使用。”
徐友长垂首念叨了两遍“极大把握”,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李江遥:“你说,人能不能让老包产生极大把握?”
“什么人?”李江遥眼睛一亮,追问道。
“当然是有分量的人。”徐友长沉声回答:“我们这边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若是不慎落在包遇春手里,能不能让他确信进攻鸠兹的假计划?”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若是设计的巧妙些,或许真的可以奏效。只不过……这样的人很难选,既要足智多谋会演戏,还要有舍生忘死的觉悟和勇气。”
徐友长道:“我心中倒是有这样一个人选。当初奉命组建鲲鹏军的时候,除了聂先增、罗远、王纹烈他们仨,还有一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虽然能力上不如先增他们,但是极为忠勇,属于那种敢担决死任务的壮烈之士。”
李江遥好奇道:“哦?竟能得你如此评价?他是何人?”
“冀北赵硕。”徐友长一字一顿的答道。
“如果李江遥进攻鸠兹,你有何应对之法?”包遇春看着对面肃立的中年将领,沉声问道。
“包帅,若是让奇峰指挥,我会秘密调动第九旗赶来增援,前后夹击敌军,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包遇春冷哼一声:“你又如何能断定李江遥的真实意图,保准就是鸠兹?”
郭奇峰微微一愣,犹豫着应道:“斥候反复侦查,敌人的水军舰队准备了半个多月,无论战术操演,还是水文观测,显然都是针对鸠兹而来的呀。”
“难道他们不会故布疑阵吗?”包遇春不屑道:“或者,干脆连水军自己都被李江遥蒙在了鼓里。还以为是要奉命去攻打鸠兹,可实际上却另有目的。”
郭奇峰忍不住挠了挠头:“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恐怕就很难判断了。除非……忽然有了什么新的佐证。”
包遇春习惯性的望向了地图,喃喃道:“所以才让你们周密侦查啊,连本帅现在也有些吃不太准了。要说,你讲的那个策略的确不错,只要第九旗能瞒过敌方耳目,顺流而来,自然可以在大江上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彻底摧垮敌军。但前提是,李江遥真的打算大举进犯我鸠兹要塞。”
郭奇峰点点头,认真答道:“包帅,可否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包遇春瞥了他一眼。
“设法擒获敌方的高级军官,问出实情。”郭奇峰应道:“无论李江遥耍什么花招,哪怕他连自己手下都骗,可整军备战终归来不得虚假,时间越久,真实意图越藏不住。”
包遇春琢磨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人家就不会故意跟你说假话吗?镇疆军生性凶悍狡诈,恐怕难以相信。”
郭奇峰嘿嘿笑道:“包帅,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就绝对扛不住酷刑的折磨。死有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身体的摧残,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不信他不吐露实情。”
闻听此言,包遇春略微点了点头,吩咐道:“那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操办,尽快抓到有用的人,撬开他的嘴巴。本帅需要知道敌人最真实的情况!”
郭奇峰干脆利索的答应一声,告退转身,离开了帅帐。可是一到外面,他就立刻又发起愁来。这主意好出,事情却非常难办。镇疆军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究竟该到哪里去抓那个舌头呢?
而且,还必须是一个高级舌头。
郭奇峰原为鸠兹要塞的副将,但因为主将之位一直悬空,所以实质上是由他执掌指挥这里的五百艘战舰。可眼下主帅包遇春亲自在此坐镇,郭奇峰立刻变成了跑腿打杂的角色,啥大事都做不了主,啥破事都需亲力亲为。
现在因为自己多嘴,又摊上了这么个差事,郭奇峰不由得暗叹倒霉。
不过,郁闷归郁闷,任务还得认真完成才行。他回去仔细琢磨了一番,然后命人喊来斥候营的营官,给对方交代安排捕俘的事情。
像这种在战前劫夺敌方高级军官的活,往往并不是看能力的问题,而是看运气的问题。
你必须运气爆棚,正巧碰上了对方落单的倒霉蛋,才有机会出手斩获。否则的话,就算是等到地老天荒,恐怕也等不来鱼儿上钩。
因此,布置完任务,郭奇峰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等包帅再问起此事的时候,就硬着头皮挨顿训斥好了。
可是谁知,老天爷还真是格外关照。
斥候营领了捕俘的差事没多久,居然真的抓回来了一名镇疆军的将校级军官。
鲲鹏第十军二旗副都尉赵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