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沉默了片刻,摇头笑道:“你以为情报司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帝都分部至少请示过两次,希望能够暗中出手刺杀魏梓轩,一了百了。”
“那为何还不行动?”李汐问道。
“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掉,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魏梓轩了。”李江遥道:“他身为尚书左仆射,位同宰相,且不说无故遭人暗算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单是他自己的防范,就极为周密。你知道吗,这家伙连每天吃饭都要让人反复验毒,可谓小心至极,身边护卫高手更是戒备森严、密不透风。我多次考虑,最终还是没有让情报司轻举妄动。”
李汐秀眉微蹙:“让这样一条毒蛇潜伏于帝君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他对兄长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还是应该早做决断才是。”
李江遥点点头,接着岔开话题道:“我打算走了。”
“走?去哪里?”李汐问道:“是返回前线吗?”
“是的,去前线。”李江遥应道:“镇疆军、水军舰队,都等着我坐镇指挥,平叛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李汐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兄长,你听说都督府的奏疏吗?”
李江遥微微一愣:“都督府?殷诚毅吗?没有听说,具体是什么内容?”
“我也是听宫中眼线讲的,”李汐道:“殷诚毅前几天给帝君上了一封密折,毛遂自荐出任平叛总指挥,并附带了整个南征的水陆作战方略。我听说,陛下好像颇为意动呢。”
李江遥闻言笑笑:“殷诚毅是想当兵马大元帅吗?那就让他当好了。”
李汐冷笑道:“他也配?!别说跟兄长您相比了,就连我夫君和马洪杰大统领,他也远远不及。依我看啊,常涛都要比他强得多!兄长,这个大元帅,应该让您来当。”
李江遥谦虚地摆摆手,问道:“说起来,殷诚毅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以前在帝都和军中,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
李汐介绍道:“殷诚毅也算是名门之后。他的祖上,就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殷峤,曾被封为陈国公,与镇国公程千里并列。不过,因为殷峤的功劳不够大,所以不能像镇国公爵那样世袭罔替、代代传承,而是传五世即终。到了殷诚毅这一代,只接了个从七品武骑尉的勋爵,并不显赫。”
李江遥点点头,又问:“那他之前是干什么的?如何能升到大都督的职位呢?”
“说来也可笑,”李汐哂笑道:“殷诚毅年轻时考过科举,两试不中,只能在家赋闲。后来因为身世背景,被吏部选调担任太学助教,后又晋升宣德郎、补云骑尉勋爵。但是来来去去,也仍旧是正七品的小官。”
“那个时候,正值帝君年及弱冠,先帝依照惯例,赐其开牙建府、正式执掌东宫。而皇储运行东宫官署,就需要征召大量的属官,殷诚毅便托门路、找关系,成为了第一批东宫官员,职位是亲勋翊卫旅帅。”
所谓亲勋翊卫旅帅,是禁军中的一种官职。名字里虽然有个帅字,但其实只是从六品的低级武官,上面还有亲勋翊卫校尉、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等职级。
李江遥忍不住笑道:“这也算是官升一级,蛮不错了。”
李汐跟着笑笑,点头道:“是啊,啥事没干,就从正七品混到了从六品,很多人辛辛苦苦地熬好多年,都未必能升得上去呢。”
“后来呢?殷诚毅也赶上帝都事变了吧?”李江遥好奇地打听道。
“要说这个家伙,运气是出奇的好。”李汐嘲讽道:“帝君做太子的头几年,殷诚毅极擅奉承钻营,深得君心喜爱,再加上他读过兵书、口才也不错,所以不仅是太子护卫,而且还担任了半个兵法老师的角色,时常跟太子一起讨论军事。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就在帝都事变前夕,殷诚毅母亲过世,他丁忧守孝,暂时离开了东宫,因此侥幸没有被卷入那场乱局之中。”
李江遥笑道:“的确巧得很,好事没落下,坏事没摊上,狗屎运爆棚。”
李汐接着道:“后来太子奉旨在洛邑辅政监国,我夫君代表帝都朝廷,只身前往龙潭虎穴、保护太子。先帝曾专门问殷诚毅等一干东宫的旧部,愿不愿意同去,可谁知那帮鼠辈各个推诿,无一人敢担当重任。殷诚毅的人脉广,很快便谋到了千牛备身的职务,成为禁军的中级武官,后来他又被转调都督府,出任中府果毅都尉一职。”
李江遥点了点头没说话,心中却暗道: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殷诚毅升官的速度,跟董天星比起来,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听李汐继续讲道:“再后来,突厥人大举入侵、兵锋逼近帝都。照理说呢,都督府上下人等,皆应追随先帝,誓死保卫都城,可殷诚毅却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最后竟顺利地跟着朝廷撤往益州了。”
“哦?他凭什么能走?”李江遥大感好奇。
“殷诚毅的亲舅舅,是燕亲王李成翔,”李汐郁闷道:“老王爷离京前,指名要他担任自己的亲兵首领,护着燕王府前往巴蜀。都督府无奈,只好放人。”
李江遥苦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关系背景够硬。有人保着、有人护着,寻常将士如何能比?”
李汐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到了益州,朝廷重新运行,但因为都督府撤出来的人不多,所以组建官署的时候,殷诚毅又从燕亲王那里回到了都督府,并直接升任都督司马。兵荒马乱的两年时间,多少将士浴血疆场、为国捐躯,可这混蛋寸功未立,居然连升三级!气人不?”
李江遥微微颔首,沉声道:“他是和魏梓轩最早一批投奔益州的吗?”
李汐道:“这一点,他还不如魏梓轩、龚承泽、田沐那些投机取巧的人。至少,那三个家伙有冒险求富贵的胆量,而殷诚毅呢,则是等到朝廷正式迁往洛邑之前,天下形势基本明朗了,才匆匆忙忙跑到东都效忠。那个时候,益州朝廷已经给他升职升到了下都督、兼都督府长史。”
“兄长您想啊,一个从三品的军方大员,又是帝君在当太子时的臣属旧部,两人关系交情还非常好,殷诚毅能不受到陛下的青睐吗?从洛邑到帝都这短短三年的时间,殷诚毅由下都督变成了中都督,又从中都督变成了大都督,一跃成为圣唐军队的顶级官员,简直令人咋舌。”
李江遥听得清楚分明,微微颔首道:“若是这样的话,还真不能让殷诚毅担任南征平叛的总指挥。这个人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会害死三军的。”
李汐同意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魏梓轩目前极力推动殷诚毅担任主帅,显然没安好心,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别说打败江南叛军,连兄长和我夫君都会身陷险境。”
“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李江遥问道:“需要我这边怎么配合?”
李汐分析道:“魏梓轩推动选后之事,目的就是为了让镇国公府以及和他们有关系的势力,全都与兄长为敌,进而扰乱平叛前线的指挥体系。帝君或许还会担忧军队出现内部不稳的问题,可魏梓轩却唯恐天下不乱。越乱,殷诚毅出任总指挥的可能性就越高。”
李江遥表示认可:“你说的没错。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看似彼此独立,其实一环套一环,相互之间存在着密切关联,目的就是要搅乱军队,或者说,搅乱我和镇疆军。”
“从这个角度来看,汾阳觉得,还是应该擒贼先擒王。”李汐狠狠道:“干掉魏梓轩,解开所有症结。兄长,与其让军队乱了,还不如让朝堂乱了。”
李江遥见她兜来转去,最后仍落在了魏梓轩身上,不禁暗暗叹息:李汐想帮忙不假,但同样也揣着私心。
一来,魏梓轩之前害过她,她想报复回去;二来,据情报司反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是汾阳公主在朝堂中的秘密盟友,也是已故中书令柳诗名最得意的门生,他是目前接替魏梓轩位子的最佳人选,一旦左相有事,七公主的人便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夺权势。
而他李江遥,则多半充当了李汐的斗争工具。
唉,小丫头,若不是看在慕容雪的情分上,老子可能先要把你干掉才行了。
李江遥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应道:“军队乱也好,朝堂乱也罢,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公主,还是那句话,在可控的范围内,咱们跟魏梓轩周旋没问题,可一旦出了格,莫说帝君不好处置,我们自己也会变得非常狼狈,到最后谁会高兴呢,当然是劳剑华之流。”
他略微顿了顿:“对付魏梓轩,要么拿到真凭实据将其彻底扳倒,要么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一点,他是尚书左仆射,但远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并不是什么都能由他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