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薨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深夜,东宫。

此刻东宫内灯火通明,洪武皇帝、在京尚未就藩的诸王,太子妃吕氏,太子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全都在。

朱元璋脸色阴沉如水,亥时,太子病情突然恶化,屎尿失禁,整个人浑浑噩噩,陡然间进入弥留状态。

对于鬼神之说,朱元璋一个字都不信,所以几日间对朱允熥已然渐渐疏离,而太子病势平稳,并无恶化之兆,太医也说了,太子暂无性命之忧。

简单点说就是即便太子最后依旧不治,至少也还能再挺上几个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二十五日薨逝。

既然不会死,那就证明朱允熥的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既是无稽之谈却轻言而出,便是诅咒!

朱元璋已然决定过上几个月便将朱允熥打发出去就藩,封地就定在云贵。

可谁能想到风云突变,太子毫无征兆的就病情恶化,而且直接进入弥留之境,确定不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前提下,朱元璋已然开始疑神疑鬼。

难道鬼神之说并非无稽之谈,难道自己一生挚爱如今真的在瑶池西王母座下为女官,难道太子天年真的已尽,故而皇后要将之魂魄带去瑶池?

朱元璋还是不信,因为信了就代表自己执念的崩塌!

所以一得到太子病情恶化的消息朱元璋便急匆匆到了东宫,就这么枯坐在太子病榻前攥着太子已然皮包骨头的手,好在手上还有温度。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父……父皇。”

朱元璋悚然一惊看向太子,只见太子已然睁开双眼,目光纯澈,原本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抹血色。

回光返照!

这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念头,不过此时顾不得许多,太子风疾之后口不能言,此刻既能发声,别管是不是回光返照,总得先听听太子是否还有遗愿。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无比刚毅,可刚毅中还是能听出丝丝轻颤。

“父皇,孩儿看见母后了,看见雄英还看见了常氏……”

“我儿莫要胡言,安心养病才是。”

朱标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道:“孩儿不孝,要和母后她们团聚去了,好在还有弟弟妹妹们能替孩子尽孝,孩子就算走也能安心些。”

“标儿……”

“父……皇……”朱标艰难转动头颅,看向跪在病榻前的吕氏,又看了看几位儿女,目光中带着不舍渐渐闭上了双目。

“标儿?标儿!”朱元璋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似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大明帝国首位太子朱标……

薨!

三日后,礼部给故太子议谥‘懿文’,洪武皇帝准,史称懿文太子。

帝国接班人薨逝,国本空悬,这对于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大臣乃至有心位列朝班的官员而言绝对算不上好事。

毕竟太子仁厚,颇有仁君之风,和杀伐果断到了冷酷无情的洪武帝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可以想象一旦太子继位,必兴仁治,届时大明天下必然是盛世可期。

可现在太子薨了……

谁正储位!

兄终弟及,最有可能正储的乃是秦王,可秦王暴虐,他若为帝,只怕群臣危矣。

所以太子丧事未办,朝堂已是暗流涌动,不少大臣下朝之后走动频繁,已然决定等皇帝心情缓和之后便开始上书建储。

没有任何朝臣愿意看到皇帝立储秦王,所以众臣实际上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的实权派支持立储朱允熥,一派是以黄子澄为首的清流派支持朱允炆。

两派的观点都很鲜明,立朱允熥是因为朱允熥是元嫡子,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言下之意朱允炆是半路出家的嫡子,身份没有朱允熥尊贵。

而黄子澄等清流则认为,吕氏为太子妃,朱允炆就是当之无愧的嫡子,长幼有序,按祖训就该立朱允炆为储君。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之所以会有两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詹徽是朱允熥老师,而黄子澄则是朱允炆老师……

不过就算下面议论的再激烈,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薨逝,谁都知道对皇位上的老人打击有多大,都清楚现在的洪武皇帝就是一个火药桶,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那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凉国公府,蓝春急匆匆奔到演武场。

“父亲,谥号定了,懿文太子。”

蓝玉身形一滞,还是将一套拳给打完,扯过儿子递过来的汉巾擦完汗,说道:“有点意思,鬼神之说还是未卜先知?那小子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冯二郎这几日都没出过玉蝽院,倒是前几日在莫愁湖闹出了一番动静,如今已经传遍金陵。”

蓝玉笑了笑,莫愁湖游园会的事他知道,不过不怎么关心,左右也就是小辈们在一起生事胡闹罢了。

“去将冯家小子叫来,为父这次倒要和他好好聊聊。”

“是。”蓝春告退,他没有亲自去找冯毅,他毕竟是凉国公府世子,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频繁去找宋国公府上的嫡次子并不合适。

所以蓝春让弟弟蓝彬随便找个理由把冯毅给叫来了府上。

蓝玉自在书房等候,说是书房,其实书就没见几本,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倒是一样不缺,不过豪门会客也是有讲究的。

一般而言比较正式的会客都会在各府会客厅,谈的也都是些比较正式或者虚与委蛇一类的事,而书房私密性要强的多,自然谈的就是些隐晦话题,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现如今的金陵城不敢说风声鹤唳,可也是紧张气息蔓延,锦衣卫耳目更是遍布各大府邸,这时候谁敢掉以轻心。

“小侄拜见世叔。”进了书房,冯毅拱手俯身为礼,蓝春则是退了出去,站守门口。

“坐吧。”

“谢过世叔。”冯毅自不会矫情,径直取过一张圆凳坐在蓝玉对面,不骄不躁,让蓝玉眼中又多了一份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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