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
夏守忠神情凌冽,贾琼萎靡困顿。
哭陵不过是想搞事,要搞的事便是逼宫。挟甄老太妃之丧,要正义忠亲王的名。
往小里说,是哀求太上皇与当今天子赦免前太子之过,牵扯上甄老太妃之丧,不过是因为老太妃乃前太子之亲姨,多少有些拿老人的命给后人争荣光之意。
往大里说呢,绕不过四家给自己正名之意,只有姓回了国姓,才能往后边想。
“下作!”夏守忠骂了一句,他在瞬间醒悟了其中之意,难免有些失态。
“甄家是青楼么,特产是女儿?”贾琼也跟着吐槽。
“妄言!但你说的对!”夏守忠瞪了贾琼一眼。
确实也是如此,自弘光伪帝在金陵登基,甄家便送了两位妃子进献;如今享受最后哀荣的甄老太妃也是,便连太上皇身边也有甄家女,还生了义忠亲王这么个好大儿。
论年纪,义忠废亲王与老太妃一般大小;论辈分,老太妃是他的姨。
这还不算什么,再看看宫外,北静王侧妃是甄家女,死了的秦可卿是甄家女,活受罪中的甄英莲也是甄家女。
这些人有大宗,有小宗,有分支,有嫡长,也有嫡次,要是把她们集中在一起论辈,当今都是个外甥。
甄家可说是以美色谋国之千年一姓。
“不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吗?”贾琼觉得铁网山就应该有些事发生才对,要不然贾元春怎么死。
一想起后半夜那位堂姐的咄咄逼人,贾琼便觉得她薨了也好,省的贾家还惦记些不该有之事。
“一朝抓尽满堂权贵并半数文武?”夏守忠犹看痴儿:“呵呵,你倒是比他们还狠,直接动摇了我北明的社稷。”
“属下不信没有能替补上来的人,朝堂总不会为此而停顿。”
夏守忠还真摇摇头:“你不懂哇,此事我们不能急,缓缓图之明正典刑才是王道;他们也是看出了这关节,才行狗急跳墙之术,妄想一击必中。他们越急,我们越不能急,这一篇文章有的做喽。”
想说他们优柔寡断,又直觉不说为好,凭自己这根葱的成色来看,还是莫谈国事为妙。
夏守忠倒是瞧着他欲语还休的样子笑了起来:“你可真是...才用了你不到一夜,你弄死周贵妃一名贴身宫娥不说,还害的她给贤德妃低了头。呀!你自己还是个死的对不对?”
贾琼多少有些心虚,目光闪烁不敢视人,连带着贾敬的账一起算,他已经两杀两辅助也。
这战绩,也确实彪悍了一些,尤其是两个辅助,一辅助天家成功的在贾家钉下自己这根钉子;二辅助贤德妃拿捏住了同为贵妃的周贵妃;此等“功绩”也称的上一声彪悍。
只是,自己身处在漩涡之中,难免有朝不保夕之感。
“无妨。”夏守忠站起身要走,还不忘安慰他几句:“贤德妃倒不是疑你有诈,而是想脚踏两船,借你手传递消息与我,也是想看风向而动。你去见见贾家诸人吧,让他们站在岸边看就好,敢下水,休怪天家无情。”
送走了夏守忠后,贾琼坐在炕头盘算书中的故事,原来自己一搅和,原本下水的贾家到有了机会上岸,这还真是天意捉弄啊。
要没有贾琼抄了赖升拿到书信的事,贾珍必定站在四王身侧摇旗呐喊,贾赦与贾政便是想脱身出来也不能,也只能跟在四王身后前行。
虽不知书中铁网山故事到底是怎么平息下去的,但贾元春回宫后丧命,宁国府被抄,贾母薨,荣国府被抄便在短短两年间接连发生。
如此一联系,凌晨时贾元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便全都对的上号了。
“如今的贾家犹如怒涛中的一叶扁舟,一个把握不住,倾覆只在须臾间。夏总管放任你进来见我,不过是想探知虚实,而其背后是当今对本宫的试探,我若是无情,他便无义!
四王家他尚有一些分寸,而已无权柄的宁、荣国公家,便是他要骇猴的鸡。去吧,告诉那位总管四王欲行之事。但要是当今输了半子,也别怪咱们贾家择善从之。”
贾琼很想敲开这姐姐的脑壳给她灌顶,想换天子是可以,但你想想你是谁,难道说,你还想着改嫁?
换回了自己的衣衫,跟着那位太监打马而去,是该去见见贾母了,赖大家还等着被抄呢,自己这个“抄家”的六爷,岂能做事半途而废。
“老周,你真跟周贵妃家是亲戚?那你还怎么帮着我呢?”
太监姓周,贾琼告辞贾元春后,还是他等在半路接上贾琼,安顿他住在自己的房中。赶路去贾母下榻处的闲聊中也没有隐藏,直接告诉贾琼,自己姓周名全,是周贵妃家的远房子弟。
周全好笑:“那你还姓贾呢,又怎么入了密谍司要对付贾家?”
“你也有家仇?”
周全叹口气:“你我差不多一样,而我更惨些,贾家是对你爱答不理,而周家对我呢,是把我送进了宫里。”
“你真惨!”
“所以啊。”周全看了一眼贾琼:“所以我才先你一步入了密谍司,等着有机会了,也要把周家灭之!”
周贵妃娘家是吏部尚书,正是权高位重时,贾琼对比了一下贾、周两家后,送出了祝福:“共勉。”
贾母与南安郡王王妃共住一个小院,前面说了,国丧期间不可有声色犬马之事发生,故此满朝的权贵文武,都不得不分居而住,有些品阶将将够数的人家,甚至住在了草棚里。
贾母能有一个三进的小院,已经是天家的恩典了,南安王妃蹭进来一起住,多少能看出南安郡王并不受天家的待见。
行到院门处,下马通禀,周全领着贾琼一路来到了二进院中,神色恭谨的拜了贾母,领了赏赐才走。
贾琼则撩横襕跪倒磕头。
就这一手撩横襕,贾琼足足学了月余,才撩的好看撩的端庄。
明制长衫称直裰,大襟交领,下长过膝,下摆有一横襕,以示上衣下裳。
衣裳衣裳,是指的穿戴一身,暗喻的天地人三才,此乃正装也。
撩横襕也是技术,跪的时候,要踮下脚,这样能将两片衣角用手指提起来不着地,往下一跪,顺势松手,嗳,后衣挡脚,前衣盖腿,站起来时绝不会拌蒜。
要是不会的,后衣歪在一侧,前衣垫在腿下,不雅而失礼。
有偷鸡贼,不懂横襕的意思,整块料子裹着穿,女者仿唐,胸襟开处妙点横飞;男者仿明,无横襕而不过膝,内衬长裤,谓之高丽巴基。
其实这路穿着也有个名称,叫做蓝衫,两截穿衣便是这个意思,多为光荣地贫苦老农。
他当头这么一跪,贾母心中唉了一声,知礼懂礼不坠家风,十分的不满也只剩了五分。
“起来吧。”
贾琼依言起身,双手叉在小腹前微微躬身,尊老么,总不能让长者仰着脖子看自己吧。
“琼儿,可有话与我这老虔婆要讲?”
“有!”贾琼再躬身,双手拱了出去:“宁国府小宗子贾琼,为祖宗计,有二事求教在叔祖母面前。”
堂屋内,满头华发富贵一身的贾母久久不开言,她两侧各坐一位命妇,年岁长者居右,下死眼盯着贾琼,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年纪轻者居左,风轻云淡瞟着贾琼,眼角眉梢都透着好奇。
怎么分年长年幼?
都是晚娘,但也有个黄昏和落霞之分。黄昏者,昏也,天地颜色不明;落霞者,明亮也,尚有几分颜色。
贾母不开言,任贾琼弯腰躬着盏茶后,才指指左右这两位命妇:“先见过你的两位婶母再说。”
贾琼先给黄昏见礼:“见过大叔母。”再给落霞见礼:“见过二叔母。”
哈哈一声,落霞者捂着嘴训他:“错了错了!你这孩子,怎地连婶娘都认错了,可见你不孝。”
贾母也笑出了声:“可怜你见得少,这次认错了先记着,下次再认错,一起罚。”
说完一指左手落霞:“这是你大叔母,她是续弦来的,所以看着少兴些。”
再指黄昏:“那是你二叔母,原配的好夫妻。”
老太太一碗水端的平,贾琼心头吃草的马儿奔腾,不得不又跪下磕头认人,当是认个错。
贾赦与贾珍都有续弦,可续弦非得是要原配正房过身了才能娶进来的再正房,依天下男儿始终如一的本性,续弦怎能是个徐娘呢。
真是可怜了贾琼,他只知道个三四五,还真分不清一二是大有讲究,当场就给了二叔母王夫人一个难看。
邢夫人则端庄的笑,也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认过错后贾琼,自己站了起来,他直觉王夫人绝不会命他起身,便不想劳动她了。
“叔祖母,琼儿此番前来是有两件事。说过之后便要赶回京城,毕竟家里也有一棚丧事呢。”
“那你就快说。”
“是!头一件,侄孙儿报父母仇,抄了凶手赖升的家。”
“谁说他是凶手的?!”王夫人喝问。
“顺天府与九门提督府都是如此一说,若二叔母有疑问,还请二叔过问一下,给赖升个清白。”
王夫人闭住了嘴,贾母哼了一下。
贾琼继续说道:“不成想,抄出了赖升的罪证。”
“是什么?”贾母终于急了起来。
“几封书信,写明了赖升收买下平安州上下官吏,私贩盐铁出关贩卖给胡人。”
嘶~~~
屋内三个妇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盐铁乃朝廷专卖,此乃铁律,有违者,不论其身份高低,皆按律问罪。
走私为的是私利,为了百分三百之利,祖宗都能不要,朝廷更是他们眼中的绊脚石。
贾母等彻底明白了贾珍为什么会被罢爵,这里面要是没他的主事才怪,赖升再胆大,又怎能绕过贾珍去做这件杀头的买卖。
“第二件事。”不等贾母等回过神来,贾琼火上浇油:“昨夜我面见了咱家娘娘,大姐姐密嘱于我,国丧期间,不论谁家来找咱家,凡事一概不可应承。”
抬头、挺胸、目视贾母:“责命孙儿暂管宁国府,给我贾家留条生路。”
这一声大姐姐,是贾琼的心机,见识过了周贵妃的行事,喊声姐姐不跌份。
果然,王夫人先自撑不住她那份刻薄:“你怎地见了我的元春?”
“是夏总管领我去的,抱琴安顿的我。”说着还自怀中掏出一块玉诀来:“这是大姐姐命我转给宝玉的,说是圣上的赏赐。”
王夫人刚要哭出来,贾母低声喝住:“且住!孩子,你说清,到底是怎么个凡事不应。”
“请容孙儿近前。”
贾母一端茶杯,邢、王两位夫人起身告辞,贾琼贴心的送到门口随手关了门,几步赶到贾母身边,低低声音说道:“娘娘说,又是老亲王的事,这回咱家站岸上看,轻易不能下水。否则,贾珍活不了不说,连我那大叔也落不着好。”
贾母大吃一惊:“赦儿也...”
贾琼连连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话就是这么说的,我一字不落的传给您老人家。”
......
屋外,邢夫人撩撩头发,对王夫人笑道:“弟妹啊,娘娘时刻记挂着宝玉,这是好事。我看呐,二房赶紧扶宝玉坐正了吧,单另一国舅府给他,省的挤在府里不得见长。”
王夫人也笑:“我可也是如此的想呢,可老太太不让,总说要宝玉成了家再说。”
“也是呢,我看林家那孩子就很好,薛家的年纪大了些,做个良妾正合适,嗬嗬嗬,我看呐,如此才最合宝玉的心思。”
王夫人略微一福,带着年纪大的怨气回了屋。
邢夫人一撇嘴,年纪大还不让说了?我偏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