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莫道前路无知己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什么时候该吃亏,什么时候该强硬,李穹深谙三味。

毕竟也是大厂打过螺丝的“福报”人,月薪过万,乡下有房,厂妹纷纷容他尝其甜,要不是一场高烧不退,他也不会被穿越到一个继南明道统的北明来。

一身奇装异服忽的出现在北明国都神京城永定门外,当即就被巡城的兵丁扣住送进了顺天府。

说不清来历就胡诌,套话出此时朝代后硬扯一个明末遗民,算是圆了自己的华夏血脉,勉强安身在顺天府牢狱的伙房打杂,一晃就是半年。

为什么不放他,李穹心知肚明,既胡诌是南洋来京城贩卖的商人,不见着钱,谁肯放自己出去。

可要不这么说辞,被当成奸细一刀砍了自己,岂不是更冤。

身处最见不得天日的牢狱内,能随意走动并不被关进大牢,李穹已经心满意足,只要性命无忧就好,岁月还长着呢,总有云开日出时。

兜兜转转数百步,跟着进了一处小宅院,在一间隐隐有茶香的屋子里站了些时候,才听闻一声咳嗽。

“嗯嗯,人带来了?”

“是,人就在屋里等着呐。”

“行,进去瞅瞅。”

房门一响,打头进来一位三旬上下,身着杂花青袍黄鹂补子,头戴乌纱之人,一身的官威肉眼可见。

李穹学着躬身见礼,那人坐在了屋中的太师椅上,玩味的看着贾琼,看够了才慢条斯理的说话:“本官,顺天府通判傅试。”

李穹但觉耳熟,却想不出哪里听过,一时也不敢多想,只说见过大人。

“哦,见过傅大人。”

傅试一笑:“莫要多礼了,本官问你,你自称是明末遗民,可有证据?”

李穹早就想好了应对,半年来他是日日夜夜补全自己的来历,就等着一天能从容应答。

“大人,血脉或有杂,但道统不会有错。明末乱世,多少华夏后裔举族南逃,现今南洋各番邦属国,遗民血脉数十万而不止。但至今书同文、语同音,每逢正旦、清明、端午、重阳等佳节,无不是备思先人故土时。”

傅试果然脸上一松,二十四节气乃是华夏独有,如今天朝多有西洋、南洋番人来往经商,问之皆不晓岁月正数,只是糊涂着寒暑交替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到的我上朝神京?”

“奉家中之命,海上而来贩卖香料,不想在天津外海遇到了海啸,当我醒来时,已经身在了京城之外,身上之物全然不见,无有了通关文牒,故此被囚禁在此。”

天津乃是朱棣命名,所以在这北明朝说出这个名字,更能证实他是明末遗民血脉。

“原来如此。”傅试略略沉思了片刻,又问李穹:“那你祖上乡籍何处?”

“山东府泰安县肥城人氏。”

这是他真实的祖籍,那里姓李的人家比比皆是,还真有闯了南洋的族人。

“这么说,你还真是我朝族裔了?”

“确实如此。”

“好罢!既然是我汉家子弟,又是我朝族裔。李穹,本官以朝廷命官之身,命你做一件事,也算你给我朝投身效力。事成之后,许你归籍落户如何?”

李穹心中苦笑,我敢说不吗,只要能先出了大狱就行。

“但凭吩咐!”

“好!”傅试轻轻一拍手笑道:“从此之后,你便不再是李穹了。”

“啊?”李穹真有些糊涂,他自诩并无疏漏,怎么自己就不成了自己。

门外鱼贯而入几位差役,端着四凉四热并几壶酒送进了屋内。

“来,莫要客气拘束,一时仓促,菜色差了些意思,勉强给你做个送行酒吧。”

这可有些出乎李穹的预料,猛然间脸色苍白起来,一颗心砰砰急跳,有些手足无措。

送我去哪?回老家?这顿送行酒真不是断头酒?

傅试命他坐下,给他斟了一杯后,说了声请,李穹手脚忙乱的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壶来给这位通判斟酒,并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人到底命我做何事啊?我不是李穹,又将是谁?”

“哈哈哈,说来也巧,不仅你长得像一个人,便是名字也略同。我北明朝有一开国国公,姓贾,唤做宁国公。”

李穹目瞪口呆,我都来了半年了,怎么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呢!

傅试不知他所想,继续说道:“宁国公至今已经传承至第五代子孙矣,袭爵之人是三等威烈将军贾珍。他有个族中兄弟叫贾琼,哦,是王京琼,他家排的字辈行六。而你从今往后就是这个贾琼,去往他家宁国府,给本官做个内应,但有什么消息,定要传递给我便可。”

“贾家宁国府?”

“正是。”

“我去!”

“你去?答应了?甚好,甚好!来,本官再敬你一杯,祝你马到成功。”

李穹哆哆嗦嗦又喝了一杯酒后,猛然拿起了酒壶,掀开壶盖对着嘴灌了起来。

我去是我去的意思吗?

贾家,宁国府,连在一起就是红楼梦!

我去宁国府做内应?亏你怎么想的出来,我终于想起来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通判是谁了,你是荣国府贾政的学生傅试,你还有个妹妹叫傅秋芳。

原来你是个探子!

放下酒壶,打了一个酒嗝,李穹两眼发红的问傅试:“明人不说暗话,他家是不是要被抄了?”

傅试先一愣,随即沉下脸来:“你知道他家?”

“我知道?”李穹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家是两座国公府,还一个叫荣国府对不对?荣国府袭爵人叫贾赦,还一个叫贾政,这位大人您更熟悉对不对?他家不仅是一姓双国公,还和史家、王家、薛家并称四大家!”

“你!!!”傅试惊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你不是南洋之人么?”

“呵呵,呵呵呵!”李穹笑了起来:“我家是经商的呀大人,我家的货都卖给了王子腾家呀我的大人。我又怎么会不知晓他家的事呢?”

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彻底懵住了傅试。

李穹又抄起酒壶咕咚咚的喝了起来,压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他说的这番话是给自己的身份定死一个出处,省的将来再翻后账。

而且!

穿越至了有宁荣二府之朝,又能以朝廷密谍身份潜入宁国府,李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要去,一定要去!

既无被抄家定罪的顾虑,又能亲身经历一番红楼故事,当浮一大白!

“那你...去还是不去?”

“我去!”李穹放下酒壶,满面诚恳的说道:“为了朝廷,前途哪怕是暴雪扑面,我也义不容辞。”

别了我的艾泽拉斯,风会指引我的方向。

“可我怎么去啊?”

“本官不是说过了吗,你与那贾琼长的相似。”

“能有多像?再说,我去了,那贾琼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

酒后的李穹被带进了地牢,面对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贾琼,他还能不明白发生过了什么吗。

傅试在李穹身后说道:“你暂且陪陪这个短命之人,他家的事,我会命人给你送来文书,尽快记下后,等他一死,你就可出去做他了。”

“大人。”李穹发觉了不对。

“嗯?”

“个子不同!我今年二十二,身高比他高一头。”

“他也二十有二,但有些不同也不碍。”

“真不碍?”

傅试哼了一声:“贾家阖族上下,还能记得他的人,不超过一巴掌之数。更不要说此子为了报仇,更是深居简出不与旁人来往,一藏就是十二年,谁还能记得他长多高?”

“报仇?”

傅试转身便走,边走边说:“他为报父母之仇,下毒杀了宁国府的贾敬,要不是他扛不住大刑,本官焉能用你这个不知根底之人。来人,先给他打一顿杀威棒,一点伤都没有,怎么能说坐过牢呢。”

李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薅住了头发堵住了口舌,跟在傅试身后被拖去了外面,噼里啪啦十板子打在了光腚上,然后上药包扎,痛痛快快的又给扔回了地牢。

张老三送过来被褥劝他:“做戏要做个全套。拿着吧,这还是宁国府给你送来的呢,出去以后啊,你尽心办事,在外面碰见了小人,小人还得给您行礼请安呢。”

李穹痛的满头是汗,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嬉笑着的张老三,呸了一声便闭目养神。

张老三哈哈几声,背着手走了,随着地牢大门缓缓而闭,黑暗笼罩住了周围,仅留一盏油灯,摇摇曳曳欲暗欲明。

不知过了多久,李穹朦胧间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无神的盯着自己。

汗毛都树了起来,裹着被子浑身都发冷,壮着胆子伸手去试贾琼的鼻息,一个躺一个卧,巴掌大的地牢内,两个人是触手可及。

“你...是...谁?”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一句话问的李穹愣了半天。

手指头搭在贾琼的鼻孔下,是半点暖气也探不到,顺手摸在了他的脖颈动脉上,好一会才有微微一颤。

叹了口气的李穹,缩回手握住了贾琼冰凉的手,轻轻对他交代起来:“我是替代你之人,你死后,我进宁国府去做探子,要替朝廷倾覆了你们家。”

贾琼欲笑,但心力全无,只能略略咧咧嘴,一滴慈心泪涌了出来。

人临死之际,若还有知觉,便会给自己净身,谷门便溺,咳痰垂泪,所谓慈心泪便是如此。

“谢......”

李穹直摇头:“不谢不谢,那么一个家,简直就是你的噩梦,你若不怪我,我定要除尽了宁国府。”

当着一位贾家嫡亲说要除了贾家,李穹深感荒诞,但眼前濒死的贾琼之心愿还就是除尽宁国府。

傅试给他的几张纸上写的清清楚楚,贾琼祖父贾代修,自贾演薨后,便被袭爵长兄贾代化赶出了宁国府,说是分宗而治,还不是不愿分家产的说辞。

贾代修无奈之下,干脆举家随着贾演灵柩回了金陵老家,大有惹不起我躲得起之念。郁郁寡欢终生,直到独子贾效娶亲生了贾琼后,才含笑闭目西去。

万宁三十年,也就是十二年前,贾效因奉荣国府史太君之托,迎亲护送王熙凤,才携妻带子随着王熙凤的喜轿进京,又回了京城。

此时宁国府已是贾代化次子贾敬当家,长子贾敷七岁而夭,不得不兄终弟及。

就是在这一年,贾敬因见贾效之妻甚美,酒后乱性心生歹念做下大祸,贾效与之理论,却被贾敬将夫妻二人送进了九门提督府关了起来,贾效妻狱中诞下了贾惜春,被贾母接回,养在了荣国府,对外宣称是贾敬嫡出、贾珍之胞妹。

此事被人捅上了朝堂,贾敬丢官罢职还没了功名,不得不躲进家庙玄真观出家做了火居道人。

正因为如此,被关许久的贾效夫妇,也命丧九门提督的牢狱。

贾琼孑然一身留在了京城,要不是贾母不时敲打贾敬,他也活不到今日。

终在十二年后的昨夜,遣进玄真观,在贾敬炼制的丹药中下了砒霜,要了害死父母的仇人之命。

可惜他的手段漏洞百出,顺天府接了宁国府尤氏报的案后,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他,本是想大刑之下逼他反水做内应,却没想到十二年心怀仇恨又三餐不保的贾琼,身子骨竟早已坏掉,没捱过大刑,便宜了穿越而来的李穹。

所以李穹见贾琼已经是回光返照之际,干脆说明一切,让他走也能走的安心些。

贾琼张着嘴喊了声爹娘,手一松,抛了尘世的仇怨,寻爹娘去了。

李穹叹息不已,将身上的棉被盖在了他的身上,终让他有一身装裹,不至于两手空空。

又将那几张纸自油灯上引燃,放在他的脚下,心内默默而念:“我顶了你的名,自然承担你未了因果。宁国府虽然早晚会被皇上除掉,但我势必加速这一进程,不能容贾珍父子再享什么福了。还有一事,你的妹妹贾惜春,虽然是那畜生的血脉,但也不是她的错,看在你们一个娘的份上,我替你看护好,总不能让她还出家做尼姑。”

烟灰飞起,油灯闪烁。

李穹大吼了一声:“来人!来人!送贾家琼少爷上路,给他一副棺材!我去灭了宁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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