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想着霍惜身边那个马嬷嬷。
那个马嬷嬷是从霍家带来的,霍家能请得动宫里退下来的嬷嬷?
京城勋贵那么多,宫人一出宫就被各家勋贵抢着去供奉了。一个渔民家里能请得动宫里的嬷嬷?
怕不是在宫里做杂役,老了没地方去的吧?
太夫人本来生怕他们姐弟在宫里出了差错,给府上丢人,特特让卫嬷嬷过去教规矩,哪知人家不领情,再加上有卫嬷嬷添油加醋,便也不打算管了。
犯了错正好拘在府里,省得出门给她丢人。
一早,姐弟俩打扮齐整,跟着太夫人出门。
临上马车时,太夫人往姐弟俩身上打量了一番,见他们没什么僭越的地方,心中满意,上了前头的马车。
姐弟俩上了后头的马车。
到了宫门口,早有贵妃宫里的小太监侯在那里,要领他们进去。
“在宫里,需谨言慎行,莫要随处乱看,惹到了贵人,娘娘都救不了你们!”太夫人厉声叮嘱。
霍惜和霍念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宫门。
领头的小太监倒是多看了霍惜姐弟两眼,见他俩紧张,还宽慰了他们几句,“贵妃娘娘为人和气,你们又是她亲亲的侄儿侄女,她早盼着你们来的,莫怕。”
“是,多谢公公领路。”霍惜挨到他身边,快速地往她袖里塞了一个荷包。
那小太监摸了摸,圆滚滚的,也不知是金银豆还是珍珠。
这国公府大小姐这般懂事,他心下满意,又忍不住与姐弟二人多说了几句。
太夫人把霍惜的动作看在眼里,很是诧异。
再看她把小太监捧得开心,一路让她打探了诸多,不由对这个孙女刮目相看。
再看旁边的霍念,不如他姐姐那么澹定,面上有些紧张,但瞧着也比初入宫门时好太多了。
心下一松,不由又多瞧了这两个孙子女一眼。
承乾宫里,张贵妃处理完宫务正在闭目养神。
如今内宫没有皇后,瞧着皇上也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内宫事务便都托于张贵妃之手。
当初册立贵妃之时,永康帝在册文上说她“……正内治于宫闱,必有协宣之职”,又说她“懿哲徽明,端庄诚一”。
在徐后生前让她帮着协理宫务,徐后离世后,整个后宫又都交于张贵妃之手,可见皇帝信重。
如今后宫上下都遵张贵妃为主,除了无一儿半女,张贵妃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顺。
早些年她还想了很多法子,想生个一儿半女傍身,也吃了不少外头所谓的秘方,但如今她也看澹了。
连如今皇上一月不来承乾宫一回,她也不甚在意。
她容颜不如权妃年轻美貌,又不如来自江南的王昭容小意温柔。如今无儿无宠,心澹如水。
有宫娥进殿来禀,说贵妃娘娘的家人到了,张贵妃这才拔出自己的思绪,坐直了身子。
望向大殿门口,眼神中有一丝热切。
霍惜进了承乾殿,头低垂着,并不到处乱看,跟着太夫人跪拜。行完礼,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叫起,便跟着起身。
“这是宁姐儿和忠哥儿吧,来,给姑母看看。”
“见过贵妃娘娘。”
“莫要多礼,来,上前来。”
霍惜领着霍念又上前两步。
张贵妃拉着他们上下打量,神情激动。
“好好,以前我只在父亲和兄长的描述里知道宁姐儿,如今终于得见,你果然如你祖父说的一样,长得有几分像你父亲,眉宇间有一丝英气。忠哥儿……”
打量了霍念一眼,笑着对太夫人说道:“忠哥儿也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与长兄不相似,除了这双眼睛,其他还是很像年少时的兄长的。”
越看越像,好像回到了旧日兄妹打闹的时光。
拉着霍念不放:“好孩子,苦了你们了,如今回到家,便一切都好了。”
霍念好奇地盯着这位姑母打量,以前从来不知道在宫里他还有一位姑母。
“瞧忠哥儿看姑母都傻了,你姐姐从来没跟你说过姑母吧?”张贵妃似乎很喜欢霍念,拉着他不放。
霍念老实地点头,“姐姐后来跟我说了才得知的。姐姐说她也没见过姑母。”
张贵妃便看向霍惜,笑了笑,“是啊,姑母早早就离开家了,你姐姐自然是没见过的。”
霍惜见她虽然在笑,但那笑里好像是苦的。
看她一身雍容华贵,正值花信年华,又是后宫最尊贵之主,脸上却未挂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反而面容浅澹。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张贵妃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些触动。
但并未多说,只招呼两个孩子坐在她身边,问起他们那些年的过往。
“苦了你们了。”身在京城,却有家不能回,跟她一样。张贵妃拿着帕子在眼角按了按。
“莫怕,回家就好了。有姑母在呢。”
太夫人不由得看了女儿一眼,不明白,这才初见,怎么的就起了相护之情了。
张贵妃难得见一回家人,与霍惜姐弟说了一会话,便让宫娥领他们到花园玩,她要和太夫人说几句话。
“莫走远了,一会姑母叫御厨房做了好吃的给你们吃。”
“好。”霍念应了,和姐姐随着宫娥到了外头。
姐弟二人在御花园里转了转,春日的宫墙里,还是花团锦簇,芳香宜人。放眼望去,凋龙画凤,处处是景致。
姐弟俩看得呆了。
“姐姐,这宫里富丽堂皇的,连项上的瓦都闪着金光。”霍念悄悄对霍惜说了句。
引得霍惜不由得发笑。
霍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嘿嘿笑了笑,拉了拉霍惜的衣袖:“姐姐,这个姑母好像挺好的。”
他以为宫里的人都很可怕,从知道要进宫,就提了一颗心,没想到这个姑母,不像想像中那样。
“你以为宫里的人会吃人啊。她也姓张,是他的亲妹妹。”张贵妃对他们姐弟态度友好,让霍惜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怕是张解随着太夫人进宫多次,若是贵妃娘娘先入为主,站在吴氏和张解那边,对他们姐弟只怕不利。
承乾殿里,太夫人也问女儿,“你看他们姐弟如何?”
张贵妃微笑地点头:“瞧着比吴氏生的那两个强得多。”
太夫人默了默,她也知道贵妃娘娘说的是事实。但碧瑶和张解从小在她身边,那感情又与旁人不同,是新回府的霍惜姐弟不能比的。
“忠哥儿文课武功都比解儿强太多,你哥哥甚是喜欢他,说他勤奋,日日练功不辍。连你二哥三哥都夸他,说他能守住家业。”
张贵妃笑笑,“那母亲还有何不高兴的?”
太夫人沉默了一会,道:“那两个孩子从小养在外头,我怕他们养不熟,他们至今也没喊你大哥一声父亲,再者,他们还记着我当年对李氏做的事……”
张贵妃默了默。
“母亲多虑了,我看那两个孩子是懂事识大体的孩子。若是心中不忿,只在外头败坏咱家,下暗手报杀母之仇就够了,何苦于回到家族?”
“他们知道家族对他们的重要性,心中自然有一杆称,自有一番权衡。比起张解,我倒觉得忠哥儿更适合。”
“可吴氏如何会甘心。我怕家里会乱起来。”太夫人一想起平静的日子要被打破,忧心忡忡。
“由得她不甘心。吴氏能享到如今的福份,已是向上天偷来的了。要我说,母亲着实有些优柔寡断了。”
“非是我优柔寡断,除了解儿,我还得顾着太子府的碧瑶。若传出她母亲有个不堪,她还如何在太子府立足?”
“那有何不能立足的。外头人看的是我大哥,不是吴氏。太子府的郭庶妃,人家还是庶女,不也得了宠?还生下儿子,如今听说又怀上了。就说如今陛下宫里,像我一样家世显赫的,又有几个?哪个不比我得宠?”
言语中尽是哀伤,看得王氏心里抽疼。
娘家权重,护了女儿,同时又害了她。
同时又想到太子府的孙女,只要英国公府不倒,碧瑶就会太平安稳。只是,将来若有子必无宠,有宠就无子,也许也会和她姑姑一样,什么都没有,只剩敬重。
谁让她父亲掌几十万兵马,两个叔叔也在军中担任要职呢。
太夫人心中生疼。
“母亲,你也莫想太多,都是她的命。吴氏害了她,也害了张解。这些年一直宠着解儿,让他文不成武不就的。”
太夫人忽然说道:“这样是不是更好点?只守住家业就好。”
张贵妃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平庸一点,府里自然少了一些忌惮,但他能守得住家业吗?如今府里是一等国公府,母亲要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二流三流,最后家业难保,被皇上收回爵位诰券?”
王氏打了个寒颤。
如果世袭的诰券因子孙平庸被皇家收回,那她家还如何在京城立足?不被其他勋贵生吞活剥了?
不能。
“母亲,我看忠哥儿挺好的。不骄不躁,禀性纯善,我甚是喜爱。以后你就听大哥的吧。”
太夫人愣愣地没有出声。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听到宫娥来报,皇上要过来一起用膳,太夫人和张贵妃都吃了一惊。
急忙让人去做准备。
“皇上怎么想到来承乾宫用膳了?”
“怕是也想看看宁姐儿和忠哥儿吧。”张贵妃说完,便吩咐人去叫霍惜姐弟。
等霍惜姐弟匆匆从御花园回来,皇上也牵着穆玠到了。
姐弟二人忙下跪行礼。
永康帝微笑地叫起。打量姐弟二人。
“哈,想不到吧!”穆玠朝贵妃娘娘和太夫人打完招呼,冲过去抱住霍念。
又冲霍惜得意地摇晃脑袋,“这宫里我可熟了,一会我带惜姐姐和念哥哥去好好逛逛!”
“你也没去国子监啊?”霍念能在宫里看到熟悉的人,自然欢喜。
“我知道念哥哥要进宫,便也进宫看我皇外祖父来啦!”
“哦,你原来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只是顺便瞧一瞧啊?”永康帝做势不满地看向穆玠。
“没有没有。我就是特地,来看皇外祖父的。然后顺便来看看惜姐姐和念哥哥的。这宫里那么大,我怕他们迷路了。”
“难道外祖父这宫里还没有太监和宫娥领路了?”
穆玠眨巴眼睛,“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呀,我是正好赶上了啊,就勉为其难,效劳一下呗。”
说得永康帝忍不住笑,在他小脑袋上撸了一把,连贵妃娘娘都看着他笑了。
“皇上要过来用膳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手忙脚乱的。”
“是朕的不是,朕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嘛。”说完还看了穆玠一眼。
穆玠瞪大了眼睛,皇外祖父竟然学他说话!
怪模怪样的,又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霍念忍不住偷偷去瞧永康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呢,不是书上说的,也不是戏台上演的,是真的皇帝呢。忍不住好奇去瞧。
等永康帝看他,他又慌得把眼神挪开。
引得永康帝哈哈大笑,“你这是第一次见到朕吧,说说,是什么观感。”
霍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皇上甚是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又,又与外头传的不一样。”
“哦,外头如何传的?”
“外头说皇上英勇善战,文韬武略,北征异族不畏生死,才换来如今盛世,小子以为皇上,以为皇上高高在上……”
“哈哈哈……”
张贵妃也笑,“这孩子,怕是以为皇上浑身血腥气,长得又吓人,不好接近呢。”
“我皇外祖父可好了!”
穆玠急忙补了一句,更令永康帝笑得开怀,亲自把俩个孩子招在身边,一左一右坐着陪同自己用膳。
一顿饭和和乐乐地吃完,不知是御膳房的饭菜味道格外好还是什么,大家都用得多了。
永康帝难得有这般闲瑕,又有两个孩子在一旁凑趣,心情颇好。
想起霍念曾写的那本游记,“听说你能背下文皇后写的劝善书?”
霍念看了姐姐一眼,霍惜朝他笑笑,他便对着皇上点头,“能背。”
“我也能背!”穆玠在一旁也大声附和。
“好好,那你也背来。”
承乾殿里,安静得很,只有两个小儿抑扬顿挫背书的声音。
永康帝眯着眼睛歪在榻上,手指在大腿上打着节拍,直到两个小儿把劝善书的内容背完,永康帝这才把眼睛睁开,目光里有着怀念。
“这劝善书原是文皇后写出来,训戒儿孙们修德扬善,以正德操的。后来她薨逝后,朕便令人把此书广颂于各勋贵府中,及京中各府学……”
如今也不知还有几人能记得皇后所着的劝善书。
看向霍念和穆玠,“你们很好。一会朕重重有赏!”
穆玠眼睛大亮,扑了过去,“皇外祖父,你要赏玠儿什么?”
永康帝心情好,抱着他往上举了两下,“你这泼猴,身子好了,就惦记进宫搜刮朕的宝贝。”
永康帝子嗣不丰,最小的常宁公主还早早离世,只留下这个穆玠,他心痛之余,对这个外孙很有几分疼爱,常召入宫来。
霍惜看着他二人像是寻常祖孙一样,笑了笑。
被永康帝看到,暗中点了点头。这个霍惜把她弟弟教养得极好,英国公府传到霍念手里,将来也会成为太子臂膀的。
给穆玠和霍惜姐弟都重重赏赐了一番,这才离开。
姐弟离宫时,不仅带着贵妃娘娘的赏,还带着永康帝的厚赏。
回到府中,羡煞众人。
张解跑到吴氏院里哭诉,吴氏得知贵妃娘娘对那两个孽种态度友好,赏了诸多东西不说,还引得他们见着了皇帝,着实又刺激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