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中毒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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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池旁的樱花开得很盛,春风一扬,那粉白的花瓣便同一场大雪般,纷扬到桥下春波中去。几只鸭子从其中游过,划开碧波白雪,惊碎水中倒影。

搏鹰垂首立于亭子正中,余光瞟见身前人甩动的衣袖,两把鱼饵似雨般落入池中,引得游鸭扑翅而去,将原本要凝聚的倒影再次打碎。

届时,几只鸟雀被池中动静惊得蹿进繁茂的枝叶里,引得一阵扑簌,夹着清朗的人声,叫人听得似真似幻。

“我的雀儿飞走了。”

搏鹰闻言,将头垂得更低。

明明是惠风和畅的春日时节,他却冷汗频出,浸湿春衫不够,还要挂在额头,鬓角。

池水渐渐趋于平静时,亭中人毅然转身,钻进近旁那片种着各色花树的林子里去。

搏鹰原本亦步亦趋跟着,只见前方人抬手揽去一枝春,转瞬便与那片林子相融。

他愣在原地,怎么也找不着那道身影。

“既是飞不回来的鸟儿,那也不能落入别家。”

人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搏鹰张望片刻,稍有顿悟,便对那林子欠身,回道:“属下明白了。”

张舟将苏九娘从狱中接了出来,安置在偏厅让大夫处理伤口。

他坐在一旁,盯着大夫上药,那药还没碰上伤口,苏九娘就龇牙咧嘴,直嚷嚷:“疼疼疼疼疼疼疼……”

大夫愣了神,侧头看张舟,张舟点头,起身接过药,直接往苏九娘额头抖了几抖。

苏九娘反倒不闹了。

张舟戏说:“方才药还没往伤口上撒呢就直叫唤,现下撒了又不闹疼了,你真的是与众不同。”

苏九娘睁了只眼,瞄向张舟,“怎么是你?大夫呢?”

“大夫走了,我来一样的。”

“你来我也疼。”苏九娘没好气地说。

张舟一边给她包扎,一边道:“是吗?我还以为我专治疼痛呢。”

苏九娘脑袋上围了一圈纱布,张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没忍住浅笑了两声。

没曾想被苏九娘的耳朵给捉住了,直接蹿到他身前质问他:“笑什么笑?我这伤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你笑。”

张舟抿了抿了嘴,将笑意藏起,“可是以后跟在我身侧难保不会受伤,你还愿意保护我吗?”

苏九娘捧着头微愣了下,继而展开笑颜,问张舟:“这么说,你同意了,你以后外出抓贼抓凶手我都可以跟你去了?”

张舟斜靠着椅子扶手,若有所思片刻,道:“我还没想好呢。”

“没想好你问我做甚。”挂了彩心情本就不畅快,听完这话就更是郁闷了。

“就先问问啊,万一后面我想通了,你又觉得太危险不乐意了呢。”张舟轻松地道。

苏九娘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敛了面上那些不好的神色,勉为其难挤了个笑,便再没接话。

她想啊,来日方才,就算豁出那张脸,她也要他有朝一日亲口对她说一句“好”。

张舟允她在偏厅休息了一个时辰,时候到了便差人来带她走,她躲躲闪闪,以受伤为由,偏不去牢中待着。

她又没真的犯什么劳什子罪,差役着实拿她没办法,又颠颠儿地去回禀张舟。

张舟闻言,放下手中事务,亲自来请她。

见到苏九娘时,苏九娘正晃着腿儿,喝茶吃点心呢,哪儿像差役说得那样,疼得厉害。

“我看小娘子恢复得挺快,这还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生龙活虎了。”说话间,张舟迈进了偏厅。

彼时,苏九娘嘴里还衔着一块糕,听见张舟的声音,上下牙打架似的将嘴里的糕点咔叽咬断,一半含在嘴里,一半十分不巧地掉在她腿上。

偏厅短暂安静了片刻,苏九娘飞快嚼着口中食物,囫囵吞下,在张舟直白的目光下将裙衫的半块糕点捡起放一旁,然后两眼一闭,手软绵绵地抚住自己的额头,耷拉在一侧,哎哟哎哟叫着。

好大一阵,苏九娘都没听到对方说话,她半睁开一只眼觑张舟,只见张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忙又将眼闭上。

“真的好疼,又晕又疼,恐要休养半个月才行了。”

她撑靠着小几站起身来,虚着眼瞧张舟,“咦?怎么有两个张少卿呀?”

“……”公务本就繁忙,张舟实在没有太多心思陪她闹腾,站起身走近她,“行了……”

话才出口,张舟胸膛蓦地一沉,惊得他下意识抬起两手,又茫然停顿在半空。

就这样僵持了好半霎,他才从慌乱中拿回一丝理智,缓缓低头看她。

她就那样肆无忌惮,装模作样地靠在自己胸膛。

张舟胸膛传来温热的鼻息,似烈日下的浪潮,一浪追着一浪,将方才努力拿回的理智逐渐湮没。

他有些生气,生气她的胆大包天,生气她的若即若离;生气她明明故人眼前,却始终不识;生气她明明心藏万千事,却宁愿独自赴千难万险,也不愿向他倾诉一分,信他一分。

她明明可以向他讨要那份恩情以谋心中之事,可她偏偏不开口,非要剑走偏锋。

思及此处,张舟乍然发现……

有些非同寻常的情绪和心思,竟然在心底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了。

他恍然抬头时,惊觉庭院中一棵老梨树正当时节,满树雪白,婉转飞扬,悠悠然落地。

就像他密密麻麻的心事,不被发现时就在暗地里独自生长,有一天猛然抬头,才知它早已成片,无边无际。

他唇齿轻颤,低着嗓音道:“苏九娘,你做什么?快起来。”

头顶传来颤抖又低沉的声色,夹杂着无可奈何和恳求。

苏九娘紧闭的双眼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却仍是不开口。

在她看来,戏不唱完,怎可收场?

张舟尝试着抬头,手木楞地搭在她的肩膀,正欲开口,外间不合时宜地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张少卿,狱医那边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差役迈进门的半只脚僵在半空,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场面。

一个神情黯然地伏在男人胸膛,一个神色慌乱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

差役打了个颤儿,忙转了身,磕磕巴巴念着:“我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我聋了,我哑了。”

一晃眼,人溜没了。

四下安静了,张舟终于放心抬手,将苏九娘扶到椅子里。

离开之际,他又回头看她,她好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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