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雨落细无声

救护车一路呜呜作响地开到了杯户中心医院。

护士们推着床车,火急火燎地向手术室跑。

不过在缝合伤口前,他们还要检查一下千代光和白鸟的身体状态,确认有没有内脏破损,防止手术时出现失误。

千代光抿着干枯的唇,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抓,碰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看不到,但他知道是灰原哀。

“哀......”

他用克制而委婉的轻唤叫她的名字。

灰原哀从他紧皱的眉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大脑的秘密不能被发现。

于是灰原哀立刻叫住前面的医生:“请不要给他做ct,他体内有植入合金骨架。”

医生愣了愣,似乎想象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过需要植入钢骨的伤,但为医的素养让他很快回神,点了点头。

灰原哀拍了拍千代光的手背,让他安心,随后俯身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

千代光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主动松开了手。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灰原哀独自坐在门外,走廊边的铁椅有些冰冷,她抱住自己的手来回搓了搓,也没觉得有所好转。

常有人说,听到过最多祈祷的并非教堂的穹顶,而是医院的墙壁。

她看着长长的走廊中,也有不少看起来是家属的人在来回踱步,或是和她一样,静静坐在椅子上,合实双手。

灰原哀有些沉默,想起了一个月前柯南中枪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心中堵得慌,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柯南抢救无效的情景,她觉得如果那种噩耗真的到来,她也许会绝望,所以借来了千代光的终端跑数据,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如今,她看着千代光以另一种姿态被送入手术室,却再看不到那时脑海中的景象了。

她不敢想。

甚至就连分散注意力都不敢,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上帝就带走了那个男孩,所以哪怕现在千代光的随身物品都被她保管着,她也没有半点拿起终端的心思。

她微微垂眸,就看到那台终端屏幕上明显的裂纹。

她不想在它的主人身上看到同样的裂纹。

医院中并不算安静,偶尔有低沉的哭声,或是暴躁却无力的咒骂声,灰原哀能看到那些人脸上悲戚的神色,以及彼此间沉默着互相扶持。

她知道,这些人尽管悲伤,却并不绝望。

因为有另一种人,他们满脸麻木,显露不出除了疲惫外其他的神情。

他们已经知道了至亲至爱之人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命运,没有未知,没有希望。

与他们相比,那些还有余力悲伤和害怕的人算得上幸运。

走廊的灯光不算暗,总带有一种冷漠的缄默,它们忠实地见证着人类的生死悲欢,却又从未感同身受,只是默默地散发着柔和却凉薄的光。

灰原哀开始觉得煎熬了。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出色的观察力是一种累赘。

她不想看清这灯光的冷,不想听见他人哭声中的悲,更不愿明了那一盏盏熄灭的手术灯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苦痛与难磨。

手中破裂的终端,绿莹莹的手术灯,压抑着又震耳欲聋的缕缕哭声,终究逃不过现实的叹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灰原哀,世间一切悲剧都是沉重而残忍的。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她满心的笑话在想到这句话的瞬间,化作了最为沉郁的低吟,最终融成一声复杂的长叹。

她想,说出这话的人大抵只从只言片语中听过他人的不幸,并为此有过瞬息的悲哀。

因为任何一个真正直面过悲痛惨剧的人,都无法说出这句话。

在现实的悲剧面前,没有人笑得出来。

在漫长到仿佛经历了两个世纪的胡思乱想中,灰原哀度过了人生中难捱的四个小时。

在“手术中”的提示灯熄灭的瞬间,她就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扇厚重的门,好像要穿透过去,看清楚情况一般。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摘下汗湿的发套。

灰原哀踮起脚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过度分析医生的表情,越过他向后面望去。

第二个出门的是床车,这让灰原哀松了口气。

她知道,千代光平安。

手术失败的情况下,受术者不会被第一时间推出来,而是由医生通知过家属后,拟定病危通知书,随后经过处理后暂时安放在医院的停尸间。

医院会避免直接刺激家属,而是会将整

个过程延长成几个环节,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这也是为了降低医闹事件发生的概率。

只有手术情况非常好的时候,才会在术后立刻将受术者转移回病房。

理智的回归让她劫后余生般如释重负。

千代光被安排在一间不算小的单人病房,灰原哀在看到这间病房规格的时候就猜到了背后的意味,果然,没过多久,铃木园子就赶了过来。

这位大大咧咧的大小姐在走廊上“噔噔噔”的急促脚步让她还没靠近病房就被灰原哀发现了。

她微微皱眉。

然而在接近门口的时候,那脚步却忽然放轻下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开门声后,铃木园子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到灰原哀坐在床边,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灰原哀眉头舒展。

虽然这位大小姐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其实蛮照顾别人情绪的,灰原哀看得出来,她在走廊上那么急切完全是出于担心千代光,但进门时却又收敛着动作,生怕打扰到房间里的病人。

反倒是她,好像有些偏见了。

她开始对铃木园子改观了。

“中度脑震荡,脊柱神经受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有后遗症,不过手术还算顺利。”她主动开口,轻声说着千代光的情况。

铃木园子听着这伤势都有些难过,咬着唇愤愤道:“先是柯南那小子中枪伤,现在小光这孩子也被炸弹伤到,怎么我身边的小孩子都没个安稳日子!”

灰原哀摇了摇头,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男孩,他那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紧闭着,细长的睫毛垂帘,脸色透出病态的粉,往日里能看见的懒散气质和游刃有余的轻松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种微妙的脆弱感。

她想起初见他时那随意洒然的做派,想起他捉弄自己时得逞的笑,想起他逼退琴酒时的意气风发。

她想起他服下解药后极力的忍耐,就连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没让他失态。

她又想起他那滚烫的额,想起他用那低哑的声音喊她“哀”。

苦痛与折磨没能打败他,可光明和声音被夺走却令他成了个惶恐不安的小孩。

灰原哀就在他面前,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就好像她将他抛弃了,像是组织里的人把他当成垃圾一样抛弃一样。

是她的药把他从地狱里捡回来的,那他就是她捡来的,她想。

千代光不知梦到了什么,细密的睫毛微颤,眉头紧皱,呼吸都开始不自觉紊乱起来。

“千代,千代!”灰原哀心头有些发酸,看不得他这幅模样,贴在他耳边轻唤。

没有效果。

千代光仍是无意识地挣扎着,看上去很痛苦。

“......光。”灰原哀抿了抿唇,清亮地喊出那个她从没有喊过的称呼,几乎贴在千代光耳边,用柔软的语气安抚道。

千代光挣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来,只是那皱紧的眉,仍没有松开。

于是灰原哀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要比她大一点,但却是她主动握住了他,任由他包裹住自己。

很暖,或者也许是病态的滚烫,几乎要将她冰凉的手融化,她的心跳随着这种升温而猛烈地跳了起来。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那个男孩,然后就看到他陷入了宁静,皱紧的眉头平复了下去。

他是她捡来的。

他是她的。

灰原哀忽然这样大胆地想。

于是心安理得地又握紧了些。

从小到大,宫野志保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自卑心理当中,她与别人不一样,没有父母可以无底线地容忍她,宠溺她,与姐姐也是聚少离多,即使至亲的血脉,在半个地球的距离下也显得淡薄。

组织如驱使工具一般驱使她,于是她便觉得自己也许这辈子也得不到更多了。

可不久前,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发现姐姐没有死,格兰菲迪并非不在乎她,组织也并不能成为她的桎梏。

就像饿了许久的小老鼠,第一次爬上了餐桌,小心翼翼地尝到了一点油水,然后甘之如饴。

其实她在心里悄悄地想,她能不能再贪心一点呢?

她能不能也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有人宠溺,有人纵容......有人爱?

当她彻底意识到这点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有着每一个早晨醒来后餐桌上的蓝莓果酱三明治。

组织发布的每一个任务,好像她做不做都差不多,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

逃离组织也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困难。

也不是每一个同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她。

她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目光不自觉地柔和,流连

在男孩安稳的睡颜上。

铃木园子睁圆了眼睛,两根食指交叉在唇边,防止自己叫出声,她看着这个平常冷冰冰的女孩用那种温柔似水的眼神看着千代光,几乎在心底尖叫起来。

用比来时更加轻的动作缓缓退出房间,铃木园子隔着门上的玻璃给这一幕拍了张照,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审视了一下这张照片。

嗯,那个女孩的眼神拍到了,两个人握着的手也拍到了,构图也很完美,尤其是隔着玻璃后光线发生了一些发散,显得氛围更加唯美了。

完美!

她飞快地顺着走廊跑掉,路上碰到了一个拿药的小护士,她拦下小护士,十分正经地板起脸问道:“请问有没有胰岛素?”

“?”小护士疑惑地看着她。

铃木园子也没有真的找她要,而是在下一秒捧着脸跳起来,又看了一眼自己拍的照片,声音都变了:“要甜死我了!!!”

“呀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跑出了医院。

......

东京警视厅。

柯南凝重地看着手上的匿名信。

这已经是警视厅收到的第四封匿名信了,前后隔了短短不到4小时。

每一封匿名信上都有暗号,解开后可以得到东京境内的某个坐标。

然而每一次在他解开暗号后,警视厅派人过去,都发现在那里的只是娱乐用的礼花而已。

这显然不是一则恶作剧,而是三年前的另一个歹徒的复仇。

他没有像三年前一样公布炸弹的位置,然后索要赎金,而是不断地发送匿名信,让警方在假炸弹上浪费时间。

但警方不可能不管,因为只要其中但凡有一个炸弹是真的,那事情就大条了。

目前解开的四个坐标,分别在杯户、米花、鸟矢、奥穗,位置互不关联,而且方向南辕北辙。

整个东京的警力全部被调动起来,也只是将将在每一次的期限末尾赶上,然后被假炸弹虚惊一场。

这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一刻也不得放松。

柯南敏锐地从这种举动中察觉出了犯人真正的目的。

“这样下来,警方根本不得一刻放松,不知炸弹真假也就做不到提前疏散,整个东京内一千两百万的居民都是他的潜在人质......”

“他可以失误无数次,但警方不能,只要有一处是真的炸弹,那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影响到警方的公信力,动摇社会结构......”

他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个事件的关键。

如果犯人真的打算让警方一败涂地,完成“复仇”这一目的的话,那他真正安放炸弹的地方就绝不可能普通。

他不可能把炸弹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而是反而会在很明显的地方,而且要么是人群十分密集,容易造成大量伤亡,要么就是与警方密切相关,比如警视厅大楼,或是政府厅这类建筑。

考虑到三年前让松田警官丧生的事件......

摩天轮上的炸弹......要是不管,就会害大量民众伤亡,可若是前去拆弹,就会像松田警官一样,被犯人算计。

大概就是类似这种地方。

柯南正想着,又一封匿名信被送到了警视厅,高木正拿过来。

柯南简单看了几眼,就判断出这次的暗号指的是东京塔里的电梯。

......等等!

东京塔的电梯!

“就是这里!”柯南连忙对目暮警部等人大喊。

如果不管,那么东京的标志性建筑就会被摧毁,里面的大量游客也会伤亡,而要是前去拆弹,电梯这种狭窄空间显然无法随意逃脱,而且犯人使用的是水银柱炸弹,在这种悬空空间中更加难以拆除!

真正的炸弹就在这里,这第五封信,就是犯人真正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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