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踏入长春仙馆,听到那一声自嘲的时候,胤禛就隐约心生不妙,只觉得,好似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现在,头顶悬挂的那把大刀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却正正砍在了他心口窝。
万般滋味,难以用言语形容。
明明,明明他们已经好好的在一起了,明明他的情意已经避无可避了,明明他已经彻底的承认自己心爱之人是谁了……
可是,现在已经都毁了。
他曾千万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该如何掩盖那些存在于时光中的欺骗与背叛。
他曾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她知晓自己当初的卑鄙与无耻,防备与暗害。
他曾想过让那些肮脏晦暗的利益全都都悄无声息的过去,不曾让她知道有任何龃龉背叛。
他满心以为,他与世兰可以一直做一对恩爱夫妻,他会为了她退步,可以为了她容忍年羹尧的放肆与僭越,甚至还摒弃用了多年的欢宜香,想要与她有一个孩子……
这一切的一切,在触及到她猩红眼底的恨意之时,全都无力的淹没在心口。
兰儿恨他。
看到她眼圈泛红、眸中含泪的样子,胤禛头一次体会到何为锥心之痛,何为追悔莫及。
与此同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已经晚了,她是不会再原谅你的。
是啊,多年来,他曾经做了这么多错事,他伤害了她太多太多,又岂止是欢宜香呢?
他的双腿犹如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带着刺骨的疼痛,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却还是强撑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原来最是明媚动人,最爱珠钗宝石,神色总是骄矜,心中总是傲气,而现在呢……
她变得面无血色,不再张扬,也不再弯唇而笑,眼中满是泪,看着他的目光中还有数不尽的崩溃与恨意。
胤禛停住了脚步,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在不停的捶打他的心脏,他嘴唇嗫嚅着,苍白无力的说:“你,你知道了……”
年世兰眼前一阵模糊,略一眨眼,眼泪就哗哗而下,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仍旧是向上抹去,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声音里满是苦涩和怨恨。
“就在皇上进来的前一刻,我甚至还在欺骗自己,安慰自己,想着,这或许不是你做的,可是,如今看来,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一直都以为,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是我没有福气,我不能为皇上孕育皇嗣,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渴望,可是,没想到,那个最宠爱我,总是宽慰我的那个你,才是罪魁祸首。”
“是啊,我兄长领兵在外,我兄长是大将军,我兄长张狂跋扈,我兄长势力过大,这一切,都成了我被算计的理由,我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因为你会不安心。”
她自嘲一笑,眼睫眼睑都被泪水沾湿,到最后,竟越笑越大声,喃喃说道:“我这辈子,究竟都活了些什么啊,皇上啊皇上,你害得我好苦啊!”
胤禛无法再为自己找那些虚浮的借口,他只定定的看着眼前心灰意冷的女子,心脏一阵阵抽着疼,只能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朕对不住你……”
胤禛知道,她性子最是张扬直率,向来敢爱敢恨,如今陡然知晓,曾经对她宠爱万分的枕边人反倒是算计她最深的人,哪里还能坦然接受呢。
越是清楚这一点,他就越是愧疚心疼,懊悔难言,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衣角,却被她猛然甩开。
“何必再如此虚情假意呢?臣妾早就是一颗弃子了不是吗?何必再继续伪装对我深情呢?情意是假的,宠爱也是假的,情分也是假的,你真的不累吗?”
年世兰忍住泪意,声音中透着一股哭过太久含着水汽的沙哑,却并无一丝犹豫,在他难过的目光中,如破釜沉舟一般决绝。
“自十六岁入王府,我陪在你身边整整十年,为你争风吃醋,因你患得患失,对你情根深种,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与背叛,皇上,臣妾不愿再奉陪了,自此,我们……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胤禛喃喃默念,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刺入了他的皮肉,让他痛不欲生。
不是的,他想说不是的,他如今没有虚情假意,他是真的……
他几乎是目眦欲裂想要让她不要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得知真相后心如死灰的人却不想再见到他,只恨恨的指了指门口。
“走!”
胤禛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与她的泪眼对视,下一刻便是鼻尖一酸,一股酸涩的泪意将要汹涌而出,他忍住,不敢再触怒她的情绪,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
“好,我走,我先走……”
他转过身,双拳紧紧攥住,手心被掐的泛着细密的痛意,也像是感受不到。
从长春仙馆走出来的这段路程,他走的无比漫长,被圆明园的凉风一吹,他合上了眼,树影婆娑中,眼泪滑落。
他独自一人沿着路边的湖,浑浑噩噩的走向了勤政殿。
他将自己关了一天一夜,心中,绝望沾染满身颓废。
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分出些许心神去想,兰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已经扫去所有痕迹,明明已经令齐汝销毁所有的欢宜香,明明这般隐秘,怎会……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掀起眼皮,红红的眼圈里,晦暗之色一闪而过。
“夏刈,去查。”
“是!”
那个如影子一般的人消失不见,不出半个时辰,就带来了答案。
胤禛看了一眼他呈上来的结果,就突兀笑出声来。
“哈,皇后,真的是皇后!哈哈哈!好一个皇后!”
笑容收敛,随之而来的是刻骨的恨意与冷意,他扯了扯唇,眼中像是笼着寒冰。
“皇后不贤,先是杀尽所有皇嗣,而今又意图剜去朕的心,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要朕的命去的,这与弑君何异?”
夏刈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良久,胤禛合上了眼,缓缓开口。
“拟旨,皇后乌拉那拉氏,残害皇嗣,意图弑君,罪在不赦,不堪为后,更不配为人,今废其皇后之位,打入冷宫,赐鸩酒一杯,送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