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久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她的结论。
想通了前后因果的沈莺歌茅塞顿开,难怪她觉得容久只为“见识见识”这一理由特地跑一趟拈花阁的举动十分怪异。
对方曾刻意避开朝廷让原颜朱查蒋泉的下落,如今陶策却因陶文扬的事盯上了拈花阁,偏偏拈花阁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了管事的人,按容久多疑的性子,自然会怀疑新老板与原颜朱的关系,而为了确保曾经的事不会泄露出去,他自然需要查清这人的身份背景。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样,容久适时开口:“若这人与原颜朱确实无关便罢,但若这只是一层障眼法,或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她要么管好自己的嘴……”
他摆弄了下桌上小巧的玉质摆件,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闲聊:“要么本督让她永远闭嘴。”
——
那夜过后,拈花阁便在沈莺歌的授意下暂时关门了。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避避风头也好,只是不能休息太久或直接跑路,那样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做贼心虚。
没想到自己刚接手几日就关了门,一时间沈莺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
归根究底,会闹成现在的局面是因为她不如原颜朱圆滑。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就像之前陶文扬对知更动手时,对方明明也动了怒,却仍能忍下那口气,软硬兼施,逼得陶文扬不得不退让。
大概是她从小被沈非愁等人保护得太好,即使后来亲眼见证了人性之恶,有时还是会生出些近乎天真的想法,她看不得有人恃强凌弱,也不觉得人生来便分贵贱。
而这样的性格,注定是会让她碰壁的。
许是这几日总在想这事的缘故,这晚沈莺歌竟梦到了鲁阳郡王一案时,她与容久在诏狱外的那番对话。
梦醒后,她望着漆黑的床帐沉默许久,最终披衣下床,点亮了烛台。
面对空白的宣纸,她想,自己或许无法抹除世间的贫穷,疾病,苦难,也无法让每个人都摒弃偏见。
……但是不是,可以竭尽所能为所有生长于泥沼中的人们劈开一方天地。
笔尖饱浸墨汁,落在洁白宣纸上的字迹利落遒劲,如划破黑夜的一道雪亮剑气。
次日夜里。
拈花阁众人齐聚一楼,昔日宾客满座的大堂不见一个生人,显出几分纸醉金迷之下的萧条。
他们是被知更派人叫来这里的,听说是那位新来的老板有什么吩咐。
许多人至今没见过沈莺歌,得知消息后便生出许多猜测,有人说拈花阁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们恐怕要另谋出路,也有人说原先生走了,这人说不定会废除从前的规矩,像其他妓院一样强逼着所有人接客……
杂七杂八的揣测飘入耳中,夜莺坐在人群末尾,局促地揉搓着手帕。
她直觉近日拈花阁经历的事,与自己之前得罪陶文扬的事有关。
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觉得沈姑娘说不定会弃卒保帅,把自己推出去平息陶文扬的怒火。
可她在房中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锦衣卫来了又走,等到拈花阁关门休息,一边怀揣着一丝隐秘的侥幸,一边不断劝说自己不要抱希望,直到今日所有人被叫来这里……都没能等来对方说要放弃自己的决定。
与相熟之人打过招呼的南柯穿过人群,坐到她身边:“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夜莺摇了摇头,问:“你见过新来的沈老板吗?”
“之前偶然见过一眼,怎么了?”
周围众人都在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闹哄哄的环境中她们的声音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夜莺凑到南柯耳边,将之前的事同对方说了,忐忑地绞紧了帕子:“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要离开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处不算难熬的容身之所,若是就此离开……又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却无一处能容他们栖身。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再开口时夜莺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也不想连累你们,可若是不让陶少爷息怒,要怎么保住这里?”
没等南柯回答,她们身后便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
“当然是靠我们自己。”
两人蓦然回头,沈莺歌正站在她们身后。
她今日没戴面纱,只卸了应歌的易容,遮掩起那只异瞳便下楼了。
温热掌心搭上夜莺肩头拍了拍,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分明什么也没有说,可夜莺。
察觉到动静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回头看向沈莺歌。
那些眼神中有疑惑,有踌躇,有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迷茫……而她迎着这些视线,走到了平日他们献艺的花台上。
“今天我只说一件事,即日起,拈花阁彻底废弃之前自由接客的规矩。”
话音落下,像是落入油锅中的一滴水,顿时激起台下一阵叽叽喳喳的低声讨论。
有人说:“你看吧!我就知道。”
也有人说:“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对银子不动心啊?”
喧闹声中,南柯望着台上的人,双唇紧抿。
她本就是罪臣之女,被送到这来赎罪的,当年若不是原颜朱恰好接手了拈花阁,她早已在老鸨的逼迫下自尽,如今原颜朱离开,她也不觉得是对方辜负了他们,能侥幸多活一段日子已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夜莺的心也随着这一句话滑落谷底,直到——
“废弃并不是指要强迫你们像在其他妓院一样接客,只是想试试……换一种活法,”这次沈莺歌没再给他们议论的空档,继续道:“拈花阁内所有人从今日起只卖艺不卖身,另外,白天我会找人教你们识字。”
台下嗡嗡议论声顿收,偌大的大堂内寂静无声,唯一沈莺歌平稳的声音仍在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当然,我今日给你们的将来都要还,认字之后你们可以选择习武还是习医,等学会了,你们就可以换种方式活着了,我也能换种方式心安理得地赚银子。”
将台下诧异震惊的目光尽收眼底,沈莺歌笑了笑:“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除了卖身契外,我会让人另送一笔车马费给他,而一旦决定留下,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