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楼提供就餐的雅座不同,这家餐厅的二楼设计以风花雪月入境,室内的布局处处透着诗情画意,齐可依订的是“月满西楼”包厢,圆弧形的中门像一枚被咬了半口的月亮,架设在流水之上,星星点点的灯盏错落在水边,不像别处那样刺眼,却照得沿途熏暖。
跨过窄窄的木桥,走入古典的里屋,仿佛就能从喧嚣的闹市踏进静谧的幽谷,将一身的疲惫卸下,独享这方月明星辉的天地。
屋中摆设简单,一张规格不大的圆桌旁立着一个长柜,柜上放的都是一些精致新奇的小玩意儿,玲珑小巧,光彩斐然,足以彰显整体的格调。
精神矍铄的老者站在柜边,手里举着一枚碧翠欲滴的玉戒,在灯下细细端详,偶尔推一把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尾已然现出皱褶,眼瞳却是风霜历练,在这昏黄的光线里如同洗涤了千般尘嚣,亮湛明锐。
他一眼看出这枚玉戒的材质根本只是市井里流通的普通玻璃,却堂而皇之地放在柜架最显眼的地方,也不怕贻笑大方。
这世道,真真假假,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苏睿不由叹了口气,将东西放下。
布了前菜的桌边围坐了一男一女。
男人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西装革履,一副初入社会的成熟打扮。
女生看着显小,简单的白衬衫陪着碎花半身裙,素面朝天,也不说话,自顾自埋头玩着手机,想吃什么,就用卑怯的小手指了指,站在身后负责照料她的保姆就会倾身去夹菜,喂着她小口小口地吃,时不时还停下来给她整理衣领,提醒她要注意礼貌。
这保姆虽然皮肤黝黑,体型敦实,举手投足却非常细致周到。
大概是这女孩有些自闭,家里才给她配了贴身保姆。
“苏老先生,您要不先坐下吧。”
说话的是坐在女孩左手边的男人叫齐可磊,是齐家的二少爷,他和齐可依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但性格却天差地别,做事说话也不如齐可依有魄力,所以从小到大都被齐可依的光芒衬托得黯然失色,今晚更是窝囊到帮齐可依张罗“相亲”。
他心里憋着气,便假装频频朝门口张望,眼看着连个人影都没有,心下一阵窃喜:“时间不早了,不如我让他们先上菜,咱们边吃边等。”
“诚意既然拿出来了,就不要半路收回,人都没到齐就开席,可不是你们齐家的礼节。”苏睿又挑了一只雕花扇坠,这回看得比先前更认真了。
“但您才是长辈,总不能让您这么干等着。”怕苏睿不高兴,齐可磊又换了个含蓄的说辞,“我想谢先生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暂时抽不开身,不然您都来了,他身为您的学生,怎么也会到场的。”
齐可磊一边神色拘谨地起身为他拉开椅子,一边在心里暗暗猜测。
都说谢知为人温和有礼,怎么这次偏偏这么不给面子,难不成是看穿他们的意图,才会断然拒绝吗?
要真是这样,他都不用费心使绊子了。
“那就再等等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苏睿对着晚辈没什么架子,即使私心里觉得被晚辈拿来当筹码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也没把话说重,坐下喝了口水,往左右看了看,和善的目光落在那自闭的女孩身上。
“小寒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吗?”
“是啊,还是老样子,越长大反而越和我们生疏了,大姐想带她出来多接触人群,结果您看……”齐可磊拿出兄长的威严,朝默不作声的女孩训斥,“小寒,别玩了,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就知道玩游戏,苏老师和你说话呢,也不知道回话!”
他的嗓门有点大,在安静的屋内犹如平地惊雷,尤显得突兀可怕,齐连寒吓了一跳,手机摔砸在桌面上,嗷呜一声缩进保姆怀里。
保姆护住她,轻抚后背安抚她失控的情绪,满脸不悦地瞪向齐可磊:“二少爷,小寒小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做什么故意吓唬她?”
“你——”堂堂齐家二少被一个保姆给呛了声,立刻觉得面子挂不住了,正要发火,去而复返的齐可依翩翩而至,只往这边递来一个眼神,就让他抬起的手讪讪放了回去。
“老二,小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齐可依走上前,亲自给苏睿添了水,笑容可掬地说道,“苏老师也是看着小寒长大的,不会见怪的。”
“联系上了?”苏睿何止是看着齐连寒长大,更是看着齐可依长大的,哪里会看不出齐可依的心思,她进来走路带风,一定是心想事成了。
齐可依脸上添了几分羞涩:“您说巧不巧,人就在楼下,现在正要上来呢。”
见齐连寒还是怯怯地缩在桌尾,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让人心疼,齐可依也觉得接下来的场合不适合这孩子在场,便挥挥手,朝保姆示意:“带小寒去外面玩会儿。”
齐连寒早巴不得走了,一听这话,破涕为笑,抓过手机飞快跳下椅子,一溜烟地往外跑,才跑出月亮门,就没头没脑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揉着额头抬起眼,和肖天冷厉的眼神对个正着。
女孩的眼睛蓦然撑大,呆滞的双眸闪过一丝讶然,耳边倏然响起那聒噪的自我介绍:“h,我的照片你收到了吗?是不是挺帅的?嘻嘻,你也给我看看你的照片嘛,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近距离一看,还……真的挺帅的。
网上相识多年,现实中却不期而遇,齐连寒低下头抿嘴偷笑,后颈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啊!”她惊慌地挥舞双臂,双腿无意识地乱蹬。
肖天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拎小鸡仔一样将她往前一甩,保姆追上前把人接了过来,一见来人这张死人脸,也没敢像刚才怼齐可磊一样有底气,只把齐连寒护得紧紧的,两人站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童洛明走在肖天后面,好心提醒:“好歹也是齐家的人,你客气点。”
“敢算计先生,就不用跟他们客气。”肖天硬邦邦的嗓音揉着一捧碎冰。
童洛明却不这么想:“三爷能来就说明不会吃亏,你放一百个心吧。”
二人身后的谢知脚步徐徐,神情闲适地观赏着周遭的景致,倒是看不出任何不悦情绪,纵使这场鸿门宴的目的如此明显,也并没有让他有生怒。
唯有经过齐连寒身边时,他微微停了一下,温润的黑眸带了点笑意:“齐家的八小姐?”
“是的,我们家小姐从小受了惊吓,不会开口说话,您不要见怪。”保姆是个有眼力价的,知道这几位应该就是屋里一直在等的人,语气就格外客气些。
“多大了?”
“二十四了。”
谢知审度的视线在齐连寒脸上一扫而过,看得齐连寒顿感压迫,幸好那若无实质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她才能得以舒口气。
保姆哄着她:“小寒小姐,我们去那边玩吧。”
齐连寒点点头,手机上传来滴滴的提示声,是她为齐连城设定的信号。
“啊,啊。”她知道是齐连城回来了,敛下喜悦,冲着保姆比了个手势,不等保姆看懂,就飞也似地往卫生间跑。
保姆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您慢点!哎,这孩子!”
包厢外,三人走到木桥上,谢知回身看着那两道奔远的身影,低声叮嘱:“阿明,查一下这个八小姐。”
童洛明答道:“爷,齐家这个之前就排查过了,智力有问题,齐家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早些年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好接触。”
谢知眸色淡了下来:“当年被拐的几家都查得差不多了?”
“时间太久了,而且还有几个批次被输送到了境外,查起来不大容易。”
“这个年纪的女孩,当年都关在一起了,再接触一下,说不定能问出点线索。”
“是。”
正如童洛明所说,齐连寒在齐家是个特殊的存在,从小孤僻不说话,行为举止都只有几岁孩童的模样,亲生母亲去世后,齐可依作为长姐对她还算照顾,还遵从医嘱,时常带她出来走动,连保姆都对此感激不已。
今天原本是带来吃饭的,没想到客人那么难等,齐连寒能坐到现在也不容易,现在急着上厕所,保姆也只当小孩子憋不住了。
谁知在厕所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保姆心一提,推门进去,竟看到一个身高高得离谱的长发女人钻了出来,再定睛一看,慌忙惊叫:“七少爷!”
齐连城一把捂住她的嘴:“嘘!别乱叫!该死,小爷我的变装技术就这么差嘛!你都能认出来!”
娇小的齐连寒这时从齐连城身后冒出头来,对着保姆嘻嘻傻笑。
保姆一看,差点背过气去,要命了,这俩兄妹怎么不声不响凑一起了!
“哎,我就是回来看看妹妹,没别的意思,你保证回去不乱说话,我就放开你。”齐连城松开手,闷声问,“阿姆,你跟我说实话,齐可依真要接管齐家了?”
阿姆无声默认。
齐连城嘲讽地勾唇:“那老头不是说只要我肯回来,就把家底交给我吗?现在还算不算话了?”
东城医院。
由于颜绯一口咬定自己肚子痛,医生就开了单子让她去做检查,颜绯当然知道不能等单子出来,就趁肖地给谢知打电话的时候,把宋晋的检查报告截了图,去了姓名,只留了病症那部分的内容发给肖地。
肖地不疑有他,第一时间转发给了谢知,还附上一句:三爷,颜小姐不让我告诉你,她都快疼晕倒了!
颜绯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摇晃着双腿数着地面上经过的人影。
恶劣归恶劣,管用就行,敌人太强大,她只能扮弱小了。
戏都演到这份上了,谢知和齐可依的相亲宴,不黄也得黄。
只是,就像她劝齐连城时说的那样,搅黄了这次,又会有下次。
齐连城终究是要回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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