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厮杀,他未必不如你。朝堂争斗,你必定不如他。”
酒鬼哂笑一声,显然没把嬴成蟜的话放在心上。
他与嬴成蟜的相处方式很是随意,两人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主君和门客。
“嘴巴上抹着蜂蜜,肚子里却是刀剑,这样的小人,我是做不了的。”
嬴成蟜身子越过桌案,点着酒鬼胸口。
“你说谁呢?拐弯抹角骂我是不是?还想不想在我这混了?”
“我何时骂过君上?额,哈哈哈!我绝无此意,君上莫怪,莫怪!”酒鬼才反应过来。
嬴成蟜和蒙恬都各怀心机,两人是一样的。他刚才说蒙恬,就等于在说嬴成蟜。
两人笑闹了一阵,酒鬼喝酒吃菜,举止随意。
“君上久不问秦国政事,为何因为嬴扶苏改变主意?身为一介公子,却成为儒家手中的刀。这么愚蠢的人,君上何必在他身上耗费心思呢?”
“你真的以为扶苏不知道儒家的想法吗?”
嘴里嚼着肉,酒鬼咕哝道:“他要是知道,为何还会顶撞秦王?除非他是疯癫之辈!”
“你这话却是说对了,我这大侄子,就是疯癫之辈!”
酒鬼抬头挑着眉毛,满是怀疑地白了嬴成蟜一眼。
秦国长公子,仁德,纯善,勇毅。对人彬彬有礼,温和有加。
说这样一个人是疯癫之辈,君上你当我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是吧!
“你还不信,来,我好好给你讲讲!”
“不必!”
酒鬼推掌拒绝,神色谨慎。
“君上啊,你忽悠人的本事很高,都把我忽悠来秦国了。可你不能总盯着我一个人忽悠吧?草原上的姑娘薅羊毛做衣服,也不会只薅一只羊,会把羊薅秃的。”
嬴成蟜大怒。
“谁忽悠你了?你这酒鬼!不学无术!我好心教你,你还反咬我一口!”
“不学无术这个词,在这咸阳城内,可是君上你专属啊。”
“我偶有所感,送你两句话,希望你铭记在心——举世皆浊我自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不要被世俗偏见蒙蔽双眼!”
“君上,你的感悟和屈原一样,这两句话屈原在《渔父》里面写过。”
“你还看《渔父》?你识字嘛你!”
“打仗也是要看兵法的,哪有名将会是不识字的呢?”
“有啊!”
嬴成蟜冷冷一笑。
“名将李云龙,不识字,照样能指挥出改变战局的平安格勒战役!”
“李云龙?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哪国的名将?平安格勒又是哪里?我能背下整个舆图,确定上面没有这个地名。君上,你又开始忽悠我了。”
“我又有感悟,越无知的人,越喜欢质疑别人。这句话屈原总没说过吧?”
“君上承认先前是剽窃屈原的了?”
“不,我只是和屈原有了同样感悟。”
酒鬼诚恳地道:“君上的脸皮有多么厚呢?就算我拿着欧冶子铸造的宝剑在君上脸皮上划,也无法在君上脸皮上留下伤痕。”
欧冶子是战国初期越国人,铸剑鼻祖,十大名剑有一半都是欧冶子铸造。
楚国王剑泰阿剑,越国王剑纯钧剑,都是欧冶子铸造。
欧冶子铸造的宝剑,每一把都锋利无双,都是剑中极品。
“酒鬼啊,你现在能去把头曼的头颅给我带回来吗?”
头曼是匈奴单于的名字。
匈奴的单于,相当于秦国的皇帝。
匈奴一族,是胡人最强大的族群。
“可以,君上给我20万人即可。”
“我只能给你20人,我听说名将都能以少胜多。你是天下名将,我相信你会给我带回头曼的头颅。”
“君上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呢?是不是我说错话惹恼了君上。”
“当然不是,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只是想要头曼的头颅罢了。”
酒鬼盯着嬴成蟜看了半晌,敲了三下桌案,眨了七次眼,蓦然笑了。
他拿起一坛烈酒,不用樽,顺着坛口往嘴里倾倒。
“你给我留点!我不喝了嘛!”
嬴成蟜几次拦阻,仍无济于事。
啪嚓~
酒坛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没有酒液四溅,只有坛子碎片上还能看到几滴酒。
蒙恬与嬴成蟜共饮半坛,便醉眼朦胧的烈酒,酒鬼竟将一整坛喝了个干净。
酒鬼双眼朦胧,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整间屋舍便都是酒气。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被嬴成蟜扳住肩膀。
“干什么去?方才都是戏言耳。”
酒鬼转头,目有星辰般璀璨光芒,大喊:“我去把头曼头颅给君上带回来!”
嬴成蟜气笑了,也大声喊:“你有20万兵马吗?”
酒鬼声音更大了。
“我有!”
扑通~
那对星辰暗淡下去,他身子一歪,醉倒在嬴成蟜身上。
“你除了一身酒气,你有个屁!”
“……我有。”
酒鬼声音小了许多,许是酒意上头,迷糊了脑袋,喊不动了。
他努力睁开双眼,眼皮却一次次得往下掉。
在这十数次开合间,他又看到了那一个个熟悉而又年轻的身影。
一个个才脸上稚气未脱,颔下还没有生出胡须的少年们大声喧嚷着。
“将军!你不是说喝酒误事!战时不得喝酒嘛!”
“将军!最后一战你跑哪去了?没有你!我们挡不住秦军啊!”
“将军!你是投降秦国了吗?咱们不是说好的,誓死不降的嘛!”
我有,我原来、真的有……
酒鬼醉了,嬴成蟜轻叹一声。
“酒喝得再多,也喝不活人啊。”
长安君府的酒,一大半都进了酒鬼的口中。
酒鬼一日三醉,日日如此。
醉生梦死——生人醉,梦死人。
蒙府。
服侍了四代秦国君主的蒙骜,满头白发,躺在软榻上,听孙子蒙恬完整讲述在长安君府发生的事。
“我与长公子被嬴成蟜拦在府中,这竖子去了趟皇宫,陛下还真改变了主意。左丞相右丞相都没办到的事,硬是让他给办成了,长公子真就暂留下来了!大父,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秦国宿将蒙骜坐起身,弓着背,蒙恬急忙上前扶住。
“惊讶个鸟,陛下和长安君关系,一直好的很,你们年轻一辈不知道而已。当年秦国王位,若不是长安君有意相让……算了,都是陈年往事,说他个鸟。”
蒙骜话说半截,蒙恬觉察这其中大有隐情,追问不休。
但不管他再如何追问,这位平日对他知无不言的大父,却是三缄其口,不透露分毫信息了。
“你总追问个鸟!没事就滚!别耽误老夫睡觉!”
蒙恬见从蒙骜嘴里扣不出信息,只能无奈地道:“大父既不愿言说,孙儿不问便是。但大父得告诉我,明日朝堂上,我蒙家如何自处。”
蒙骜欣喜道:“明日又有朝会吗?陛下开朝会的次数,已经比昭襄王开的还要多了,秦国越来越好啦。”
秦国朝会,不是每日都召开,而是秦君通知召开才会召开。
如果秦君不说召开朝会,那么十天半月都不开一次也是正常现象。
实际上,天天上早朝,是明朝开国君王朱元璋定下的规矩。
在这之前,历朝历代并没有这个规矩。
秦昭襄王,是蒙骜入秦服侍的第一个君主,也是秦国历史上有名的明君。
蒙骜自认粗人,在他心里,君主贤明程度,与召开朝会次数正向相关。
他本以为秦昭襄王召开朝会的次数够频繁,秦昭襄王够贤明的了。
临到暮年,发现正值壮年的嬴政,召开朝会次数已经超过了秦昭襄王一生所开的朝会次数。
这让老将觉得,这任秦君真是贤明的无以复加。
“你既然被陛下派给长公子,在跟陛下没关系的事上,把长公子认作主帅就是,长公子指哪打哪。我们蒙家不是老秦人,是外来的,能在秦国站稳站住,靠的除了打仗,还有忠心!”
蒙恬应允。
“孙儿明白了,明日我为嬴成蟜摇旗呐喊便是。”
“这关长安君鸟事?嗯?长安君明日要参加朝会?他要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