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李云龙正在和兽医商议如何治疗几十个长疥疮的人,宋兴家乐哈哈地把茅大通和两个商人模样的人带了过来。
“龙哥儿,茅道长来了。他帮咱们找了个大商户,咱们要的东西都能给咱们置办。”
茅大通说:“贫道幸不辱命,已经联络了个朋友,小哥儿需要的东西他都能置办。这次他派了个掌柜先带来一批货物,也谈一下今后买卖的具体事宜。”
李云龙见他把话说得很满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硫磺和火硝他也能置办?”
茅大通道:“这个小哥儿不必担心,这次徐掌柜就带来一千斤硫磺和两千多斤火硝,此外还有八百多斤火药。小哥儿这边只要和徐掌柜谈好价钱就可以交割。”
硫磺和火硝可是大明官府控制的战略物资啊,更不要说还有火药了。
李云龙不由感叹道:“道长的朋友真的不一般啊!”
茅大通嘿嘿笑起来:“贫道也不瞒小哥儿你。贫道那朋友是个海商,但有时也顺手做点儿没本儿的买卖。
硫磺是他从倭国买的,火硝和火药却是他在海上遇到一艘往朝鲜方向去的船,从船上抢的。”
李云龙不由又上下打量茅大通一番。
“道长路子还真是野啊,什么样的人都认得。”
茅大通虽然不知道路子野是什么意思,但能大概猜到意思。
他乐呵呵地说:“贫道在登莱行走的年头多了,三教九流的人就都认得一些。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现在求活营还顶着贼的名头,一般商人不摸底细,又怕官府追究,未必敢做小哥儿的生意。
小哥儿要的东西量大又要得急,也只有那种生冷不忌的强梁才敢做这买卖……”
李云龙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另外那个海商第一次和自己这边作买卖就直接把硫磺、火硝和火药送来,肯定是看茅大通的面子。他便抱拳道:“真是太感谢道长了。”
茅大通一甩拂尘。
“小哥儿不必多礼,贫道帮小哥儿是觉得与小哥儿有缘,想和小哥儿交个朋友。”
然后他又道:“贫道这次经过招远县听说万岁派来登州查案的副使名叫石三畏。
他刚做官时就是在文登作知县的,贫道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有把握说服他为求活营说话。”
真的假的?
李云龙正在震惊的时候,茅大通却对宋兴家说:“三当家,贫道有些话想和龙小哥儿说,还麻烦三当家先移步片刻。”
宋兴家一脸怀疑地问:“你这牛鼻子还有什么话和龙哥儿私下说?”
但是看到茅大通毫不妥协的姿态,他只得哼了一声:“我还不稀罕听呢!”
说完他就走开几步。
茅大通这才问李云龙:“不知招安之后龙小哥儿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风传毛文龙上疏要求由他招安求活营。如果将来真的是毛文龙派人来招安,小哥儿是不是会去东江镇?”
李云龙知道历史上毛文龙在崇祯二年的时候被袁崇焕砍了头,这里面水很深,是是非非一直扯不清,所以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和毛文龙搭上关系。
既然现在茅大通提起了毛文龙,他就想听听茅大通怎么说。
于是他挠了挠头说:“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如果是毛总兵派人来招安,那么自然要听毛总兵安排。”
茅大通却说:“贫道劝小哥儿还是尽量离毛文龙远一些,不要被他连累了。”
李云龙立刻竖起了耳朵。
茅大通一脸笃定。
“贫道敢断言,毛文龙八成会被朝廷按上个罪大恶极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李云龙想起穿越前从网上看到的帖子,那些帖子都说毛文龙因为走私的问题得罪了一些人,造成他被袁崇焕杀掉。他觉得茅大通肯定是说这事儿。
但他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为什么?难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茅大通说:“是啊,毛文龙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他得罪了整个的文人士大夫利益集团。”
“这么严重吗?”李云龙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茅大通对李云龙的反应很满意,笑嘻嘻地说道:“其实贫道能想明白这一点还要多谢小哥儿。”
李云龙问:“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小哥儿那天不是宋朝狄青的故事嘛,贫道听到讲文人士大夫集团迫害狄青那一段才算是把毛文龙的事情彻底想明白。”
李云龙连忙虚心求教:“还请道长跟我说说。”
茅大通却说起了往事。
“咱们大明开国之初,无论是中山王徐达北伐还是英国公张辅伐交趾,那都是武将配征虏将军印,在战时节制文武诸官。
直到隆庆时戚少保还可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辽东四镇练兵事务,地位与四镇总督相同。万历时李如松这样的纯粹武人也是总理蓟、辽、保定、山东军务,与地方督抚平起平坐。但到了萨尔浒大战时,却已经是杨镐这样不识战阵的文官统帅大军了。
如今无论辽东、西南,但凡有战事,都是文官督抚、经略甚至道员指挥作战,武人只能作为文官走狗。
现在都少有武人上疏讨论战守方略了。小哥儿可看出什么来了?”
李云龙不太确定地答道:“道长是说,大明的文官彻底掌握了兵权?”
茅大通对李云龙的思维敏捷非常满意。
“小哥儿果然一点就透。
你想想,文官集团花了两百年才把军权完全抓在手里,他们自然不肯再轻易让武人染指军权。
可是辽东形势糜烂如此,万岁心里肯定急啊。
若是大家都是一样打败仗,万岁也没有什么办法。可就在辽东连战皆败的时候,毛文龙这个武人却连连奏捷。偏偏他只是名义上受登莱巡抚节制,实际上是孤悬海外,自成一体。
登莱巡抚对他鞭长莫及,只是给他供应他钱粮而已。毛文龙是上马统军,下马治民。当今万岁不会看不出东江镇数十万人全靠毛文龙这个武人统领。”
李云龙已经明白了茅大通的思路,便帮他补上结论。
“嗯,确实啊,这对文官集团来说就很尴尬了。
他们一直打败仗,肯定担心皇帝被毛文龙的战绩刺激到,终有一天对文官彻底失望,再以武人统军,让他们丢掉军权。”
茅大通重重点头。
“就是如此。
以朝廷近年的惯例来说,东江镇雄兵数万,孤悬海外,肯定是要派文臣监军的。但是东江开镇数年,至今万岁都没派一个文臣到东江坐镇,这态度就耐人寻味了。贫道不信那些玲珑心肝的文官士大夫们心里不琢磨万岁的用意。
所以文官集团才会一直克扣毛文龙的粮饷,明里暗里给毛文龙使绊子。他们就是只要东江镇还能牵制住后金就行,绝不允许毛文龙立下大功。
偏偏毛文龙是个看不清形势的,一心要争那恢复辽东的功劳,指望着马上封侯,为此经常因为文官集团拖他后腿闹到万岁那里去。
现在朝中诸人是担心没了毛文龙的牵制后金会打破山海关,所以还能容忍毛文龙。贫道认为等哪一天山海关那边稳固了,毛文龙也就离死不远了。
或者毛文龙立了什么了不起的大功劳,那么他只会死得更快,而且一定会身败名裂!
当然如果山海关那边打了了不得的败仗,让万岁彻底失望,道理也是一样的,毛文龙一样要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哥儿若是在毛文龙手下,到时候必定会受牵累。”
还真有这种可能啊!
虽然农历九月中旬的天气已经非常凉爽,但李云龙还是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穿越前也曾经遇到过这种“我不行也不允许你行”的人,所以他不得不说茅大通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
“毛文龙也算是大明少有的忠臣良将了啊,道长你看得这么明白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毛文龙?”李云龙摩挲着下巴看向茅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