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云龙说到下一步计划,韩盛、刘满仓和孙恒都稍稍改变了一下坐姿,宋兴家和梁春分也放下了酒碗。
李云龙正要开口往下说,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骂起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堆篝火旁的人都站了起来把几个人往两个方向拉。那几个人相互叫骂,突然一个健壮的身影猛然挣脱其他人的阻拦抄起一把刀就要去砍对方。
李云龙看拿刀的那人眼熟。他连忙跳起来想要去阻止,韩盛、宋兴家他们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等李云龙挤进人群的时候看到拿刀的王斗已经被宋兴家踹在地上,与王斗冲突的几个辽东奴工也已经被人拉住。
他便问道:“怎么回事?”
孙青立刻指着对面说:“他们说咱们登州人坏!”
李云龙看向那几个新加入的辽东奴工。一个奴工大概是酒量浅,舌头有点儿大,立刻哭叫道:“难道不是?
我们是用苇子扎了条筏子从辽东漂过来的啊!同来的两条筏子在海里漂着漂着就沉了。太惨了,你们知道吗?
可是我们刚一上岸就给你们登州的兵给抓了,非说我们是后金奸细。
要真拿我们当后金奸细就把我们砍头啊?为什么把我们卖到金矿?
我爹、我兄弟没死在鞑子手里,没死在海里,都死在你们登州人手里,你说你们登州人坏不坏?”
王斗本来就年轻又喝了两碗酒也火气很盛,被那奴工气得大叫:“又不是我欺负你们的,凭什么把帐算在我头上?我特码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李云龙听那奴工舌头不利索就知道他是有点儿喝大了,所以开了地图炮。
但这个事情他却不得不异常重视。
他一穿越就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逃到山东的辽东人对本地人或多或少有些情绪。历史上登莱之乱闹那么大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知道这种情绪非常危险。不管是辽东奴工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和求活营的本地人龃龉,还是报复本地百姓,都可能会毁掉求活营。
不过由于他穿越后一直在忙着先活下来,所以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处理这个问题。
既然今天疖子已经出头了,他就决定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隐患。
在打定主意后,他首先看向韩盛。
韩盛看到李云龙看过去便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你这兄弟说话真是没有道理,咱们求活营里这些登州兄弟可没有欺负咱们辽人!”
梁春分也帮腔立刻上前踹了那奴工一脚帮腔道:“就是!
这次咱们兵发牙山这么顺利多亏了王斗兄弟和孙青兄弟哨探。你能给救出来还得谢谢他们呢!
灌二两猫尿就认不出好赖人了,以后你小子别特码再想喝酒了!”
其他辽东奴工不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见大当家和二当家两个辽人都这么说了,便也有几人替那喝大了的奴工赔罪。
宋兴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乐得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便做出大度的样子代王斗接受了赔礼。
然后韩盛便宣布:“好了,都散了吧。
不能喝的就少喝点儿,不要闹事!咱们求活营也是有规矩的!”
眼看众人就要散去,李云龙暗暗叹了一口气。
唉,这是扬汤止沸啊!
他扯扯韩盛的袖子。
“大当家,让大家等会儿。我还有几句话说。”
韩盛连忙大喊:“大家都等会儿!龙哥儿有话给大家说!”
李云龙朝龙五说了声:“喇叭。”
龙五立刻挤出人群,一会儿就把铜皮喇叭给李云龙拿了过来。
刘满仓知道李云龙这样子是有重要的话讲。他看看周围没有合适的东西,就拎了个酒坛子踩在脚下,让李云龙站在他腿上,以便所有人都能听到李云龙的声音。
李云龙也就不和刘满仓客气,站在他腿上大声说道:“辽东的老少爷们,我知道你们给卖作奴工心里冤屈。
可是我想问问,你们觉得登州的平民百姓从你们身上有没有得到好处?”
这下子新加入的辽东奴工们立刻群情激奋。
“我们挖出那么多金子,他们当然得了好处!”
“对,我们挖了那么多金子呢!”
“没有好处为什么把我们卖到金矿上?”
李云龙等到喊声渐小才斩钉截铁地说:“错!卖你们的是大明官府和官兵!你们挖出来的金子只是肥了金矿主!
卖你们的钱,你们挖出来的金子,跟普通百姓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
奴工们觉得李云龙说的有些道理,但又觉得从感情上对这个说法接受不能。
李云龙也不指望自己一句话就化解他们的怨恨,而是继续说道:“其实如果没有咱们这些人,矿主们也要挖矿,他们就得雇佣登州百姓当矿工,要给他们发工钱。
可是现在矿主不雇佣登州百姓了,原本那些指望当矿工养家糊口的登州人便没了活路,你们说普通登州百姓是得了好处吗?”
……
哦,这么说来登州普通百姓确实是没从自己身上得什么好处,好像还受了损失哈!那没事了。
这时候的人还是淳朴。
在一片沉默中辽东奴工们都觉得以前自己的想法确实有点儿问题,脸色都有些讪讪的。
但李云龙并不准备就此打住。
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说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能搞错咱们的冤屈是谁造成的!
咱们给大明朝廷交税服劳役,难道只是为了养活一帮吃白饭的人吗?
不是!
我们养着大明朝廷是为了有天灾人祸的时候他大明朝廷和官军能保护我们,是为了有坏人不想体面的时候大明朝廷和官军能教他体面!
可是现在大明朝廷和官军不但没有做他们该做的事,还把咱们当作生财的工具,这才是咱们冤屈的地方!”
“啊?对啊!”
“嗯,是这么回事儿!”
人群中开始有了点儿声音,他们明显都在思考李云龙这几句话。
但是李云龙暂时还不准备跟大明朝彻底决裂,所以只能点到为止。
在稍微停顿一下后他继续说道:“其实登州普通百姓也是和咱们一样受苦受冤屈,不信让三当家说说他的事情你们听听!”
李云龙说完就把铜皮喇叭递给宋兴家。
宋兴家立刻明白李云龙的用意,便拿起喇叭大声讲述他家如何因为官府加征辽饷遭遇困境,如何被人夺了田产无奈贩私盐,被抓了之后又如何被卖到金矿。
说到孩子病死老婆上吊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娃,引得辽东奴工们也忍不住跟着唏嘘。
他说完后李云龙又让王斗讲了他家的事,然后是孙恒讲了他们军匠如何受到卫所军官剥削,每年都要供应辽东军械却拿不到工食银子只得举家逃到这荒山里。
孙恒还特意提到有亲戚朋友被征调到辽东再无音讯,只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王斗也被感染了,向大家讲述村里的势力人家怎么夺了他家的地……
一场诉苦大会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开完,韩盛看着逐渐散去的奴工们长长舒了一口气。
“龙哥儿,你这个办法好。原本我还担心他们以后出山会祸害百姓,看来他们不会了。”
李云龙也觉得有今天这场诉苦大会打底,再加上严厉的军法约束,这支队伍应该能做到不滥杀无辜,不祸害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