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长廊中,尸体传来无声恶意。
虞幸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明显在吸引他注意力的尸体浅浅竖了个中指,依旧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中,寂静笼罩,尸体忽然转过了头。
……
虞幸遇到了五次尸体,第四次和第五次,尸体依旧靠在走廊上,只是那颗头颅,却不知为何转向了长廊前方。
壁画上开始出现小孩。
年轻的少年少女表情单纯,趴在矮桌上手持毛笔默默写着课业,春夏秋冬,活泼可爱。
老人的病气和青年男女的成熟都与小孩无关,壁画浮雕越来越满,越来越拥挤,身为艺术品的美好被破坏,只剩下层层叠叠的割裂感。
到最后,婴儿出现了。
肥嘟嘟的人类幼崽被老人抱在怀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他们莲藕一般的小胳膊身出襁褓,在空中挥舞。
虞幸仿佛听见了几声婴儿啼哭。
他甩甩脑袋,知道这是幽闭空间里很容易出现的幻觉。
没必要理会。
在他第五次要从尸体边经过时,冥冥中的某個东西终于沉不住气了。
“叮铃铃……”
风铃发出悦耳响动,沉闷的,沙哑的人声从尸体口中传来。
虞幸挑眉,转身望向尸体,开玩笑似的道:“我以为你准备一直沉默下去呢,毕竟跟了一路了,后面也可以接着跟啊?”
“说不定我就被怎么也甩不掉的你吓疯了呢~”
这话听着有点嘲讽,尸体大约也知道,并不顺着他的话继续。
尸体嘴巴不动,那声音也不知是从哪个器官上传出来的,有些沉静,不像尸体本人在说,反倒像是更高的存在,借用了尸体来和虞幸交谈。
那声音直接叫出虞幸的名字,庄严如神祇,浑厚如洪钟。
虞幸抱着胳膊听“祂”说话,听到这儿轻笑一声。
阴阳长廊约莫确实是有点神性的,他一开始的看壁画没有多少感觉,后来就发现了。
壁画上的主题并不是“一家人”,而是“一个人”。
从老到濒死,到中年,到青年少年再到婴孩,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回溯。
命有阴阳,人有生死,长廊的壁画在试图诉说一个故事——关于生死和命运的故事。
而壁画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在这,这尸体每出现一次,壁画就往前回溯一个阶段,到现在已经是婴儿,也该图穷匕见了。
“你想说什么?”虞幸不再看尸体,而是抬头望着虚空,他知道,真正在和他对话的东西,一定在“上面”。
那声音说。
黄符哗啦啦被风吹起,忽而阴风阵阵,没有源头,就像是从阴间吹来的。
虞幸脸上浮起笑意:“一路走过来,壁画就是最直观的提示。往后是越变越老,往前是越来越小,如果我选择回头……”
“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垂死的老人。”
那声音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看起来,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选择继续往前。”虞幸抬手,抚摸着壁画浮雕的纹路,“可是——”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是一个循环。老人起码还活着,可我若是是往前走,在过了婴孩时期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婴儿是新生。
新生之前,唯有死亡。
前方是死亡。
那声音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不。”虞幸突然叛逆,“我的选择是往前。”
封闭的长廊中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有些人是真不能跟他讲道理,上一秒还推断出向前就是死,下一秒还选择向前。
虞幸可不管“祂”怎么想,抬脚就向前迈。
那声音并未阻止他,只是在他走出几步后,有些讶异地问。
虞幸脚步不停,悠然道:“因为——这是一个陷阱。”
“生死循环不过是第一层,它不过是一个传说,而事实上人只有一生,从生到死,过完就没了。”
“我进入长廊的时候,两侧的壁画很模糊,几乎看不清楚,让人没办法理解。是从我第一次看到尸体之后,我才在壁画上看到了老人。”
“所以最开始让我没能理解的壁画是什么呢?我猜,老人之后,就是死亡吧。”
“我回头,就是一步一步,主动走向死亡。”
虞幸说出这些,嗓子莫名发痒,像是冲撞了什么不可以说出口的东西。
他拨动风铃:“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认出了那具尸体的身份。”
“嗯哼,他就是我自己对不对?”
轻描淡写地说出真相,虞幸摸了摸胳膊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他看见的五次尸体,都是他自己。
尽管尸体的脸被血痂覆盖,但身形还是可以认出来的。因为死亡,这具尸体干枯了许多,可是骨架与他一致。
而且血痂的空隙里,左眼下方,有一颗痣。
虞幸第一次经过尸体,伸手去试温度的时候,就已经近距离看过了,当时他就知道,上吊的就是他自己。
但他表现得如此平静,确确实实骗到了阴阳长廊。
“尸体在我的来路上,只要我回头,我,就是尸体。”虞幸已经又经过了一个拐角,壁画快要结束了。
“可我不回头,我和尸体,永远都会是分开的。”
那声音依旧平静,祂没有善意,也不带恶意,像个尽职尽责的记录者。
虞幸笑出声来:“婴儿前方是什么,你刚才已经告诉我了。你说,阴阳长廊并不是没有终点,我已经走到了头。”
最后一个拐角过去,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虞幸看着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轻松地说:“婴儿阶段的前方根本不会再有壁画,因为,到头了,生的尽头不是死,而是出口。”
这扇门开得悄无声息,门后似乎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哟,你来啦?”
大门彻底开启,虞幸看见了扒在门后的人。
青色长衫点缀着叮叮当当的水晶饰品,黑色长发束成狼毫,那张脸温润如玉。
副本中途借着距离和联络不易的原因早已失踪多时的亦清笑着冲虞幸招招手:“进来坐,等你好久了。”
虞幸扯扯嘴角,大大方方迈进去,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
房间不大,也就是民国时期他家一间卧室的大小,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沿着墙还有贵妃塌。
床榻后的窗户一片灰蒙蒙,看不见外界,可好歹是比在长廊里要开阔得多。
“……你才是第一个直视图腾,进入阴阳长廊的人?”虞幸都不想问亦清知道多少,这老鬼和系统有幕后交易,肯定心里门儿清。
“是啊,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在路上,得等他们来了,第二段路才会开启。”亦清笑着给虞幸倒了杯茶,茶水冰冷,透着股清凉。
“你明明是后来的,走得却比他们快。知道为什么吗?”
摄青鬼浮起来,趴到虞幸头上,笑吟吟地问。
“赵一酒和伶人一起走,遇到的考验肯定和莪的不同。”虞幸挥挥手把亦清怼下去,“别扒拉我。”
“哎呀,你错啦,考验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两个人……心里背着的东西都比你多。”
亦清自己坐上雕刻精致的椅子,品了口茶:“你走得毫不犹豫,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你没有迷茫,仿徨,而那两个人不同。”
“这和实力的强弱可没有半天关系,他们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弱点,所以要多耗些时间。”
“阴阳长廊……以及它背后的阴阳城,是我所知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之一。任何人来了,都像蝼蚁。”
“蝼蚁?”虞幸有些意外亦清的用词,哪怕是伶人那种……那种实力,也会是蝼蚁?
“生死之下,人人平等。”亦清笑着说,“所有觉得自己特殊的人,都只是没见过真正的阴阳城罢了。”
“换成比较好理解的说法,阴阳城身为游戏副本,它的危险,是真实级也没办法抵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