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随着人流进了白古镇。
这会儿的白古镇与方才可是大不相同,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是人满为患。虽说镇子里的居民都是些手上带着人命的盗墓贼,但是遇到这么个阵仗,也不敢再摆什么地头蛇的架子,什么家当都不要了,纷纷收拾了些细软,第一时间逃出镇子。
这倒是让后来进入镇子的江湖人得了不少便利,进入镇子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身份高的人,所在位置距离镇子中心也就越近,镇子的中心处是一间类似祠堂的建筑,不过供奉的不是哪家的祖宗,而是盗墓一脉的几位祖师,在祠堂前是一个颇大的空地,长宽各有百余丈,用青石条板铺了,农忙时可以当作打谷场,农闲时便成了许多小孩子玩耍嬉戏的场所。现在这里便成了正道中人的聚集所在,不过能走到这处空地的,无一不是在高人一等的,除了正一宗和慈航宗的普通弟子之外,多是中州境内都有极大名望的大派。
接下来的便是在龙门府境内的一方豪强,如王应所说的梧桐派和望月派,两派的掌门人自然可以去颜飞卿的面前混个脸熟,但是他们带来的弟子就只能在空地的周围驻扎。
毕竟是千余人之众,一股脑地涌进来之后,便将镇子填了个满满当当。像王应这样的无名小卒,就只能在镇子的边缘位置止步,李玄都倒是无所谓,当年“四六之争”的时候,他也曾像今日的颜飞卿这般众星拱月,若是不曾拿起,自然无从放下,可既然曾经拿起过了,便可以放下。
颜飞卿催动“正一”令旗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此时距离颜飞卿催动令旗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将近黄昏,也就是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出门在外,身上肯定都是自备干粮,否则荒郊野外的,便要饿死,王应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个酥饼,望向李玄都和苏云姣时,便有些尴尬,因为两人也不像带着干粮的样子,浑身上下连个行囊都没有,而传说中的须弥宝物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在他们清风山庄,也就是庄主和二庄主才有一件而已,也不算大,只能盛放些贵重物件。可他也就只有一个酥饼了,就算想要谦让,又该让给谁?
李玄都摆了摆手道:“我们中午刚刚吃过牛肉,这会儿还不饿。”
王应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也饿得狠了,听李玄都如此说了,便不再故意谦让,开始大口吃起已经开始掉渣的冷硬酥饼,自然不算好吃,不过饿了之后再吃,便是天下第一等美味。
李玄都望着周围的江湖人,凭他行走江湖这些年的见闻,便可认出十几个大小门派,只是人数虽多,但未必是皂阁宗的对手。关键还是要看颜飞卿和苏云媗带来的正一、慈航二宗弟子,他们本就在北芒县城中,只是在皂阁宗开启“三炼”大阵之后,他们便逃出城外,四散各地,在收到颜飞卿的令旗召集之后,又汇聚此地。
其实颜飞卿的本意也是召集十二宗弟子,而非这些普通门派的弟子,只是这些人是自愿前来,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四个字足以概之:人情世故。若是能在此事中与堂堂正道十二宗攀上交情,那便是天大的幸事,就算攀不上交情,能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再不济,日后在江上说起来,自己也曾与正道十二宗并肩而战,跟随堂堂正道盟主颜掌教吊民伐罪,这是何等露脸的事情?不管是独行客,还是门派帮会,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会再上一层楼,原本只是在中州境内有名,想必很快就会传遍北地各州。
当然,此事肯定会死人,而且还会死很多人,但是正如王应所说的,怕死,就不要走江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要有江湖儿郎江湖死的觉悟。
江湖,哪有不死人的时候。
三人又随着人流望向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个空闲地方坐下来,不多时后,又有一帮汉子也随着过来,坐在不远处,一群人看来都是累得狠了,也不说话,就恹恹地坐着吃饭喝水。
看这个状态,一行人想要攻入北邙山中,也要个现在白古镇中修养个半日再说,否则在人人疲累的情形下,别说杀敌,自保都难。
李玄都手腕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个青铜小鼎,乃是以火铜制成,没有其他用处,只是可以自生火气,然后又从“十八楼”中取出三个锡酒壶,将其放到小鼎之中。
王应看得目瞪口呆。
虽说这位李兄弟穿了一件广袖的衣衫,袖中缝制有口袋可以盛放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这只小鼎,更何况还有三只酒壶,就是强塞也塞不下去,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传说中的须弥宝物。
李玄都也没有故作玄虚,稍稍抬手,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的“十八楼”,十八颗黑沉沉的流珠让人目眩神摇。
须弥宝物无疑了。
王应愣了良久,方才缓缓喟叹道:“李兄真是……有钱,真是有钱!李兄是正道十二宗的弟子吧?必然是这些传承千年的宗门豪阀嫡系子弟才能有这等手笔。”
李玄都没有多谈自己的身份,只是说道:“江湖上萍水相逢,相识即是有缘。我曾在一座客栈的门前看过如此一副对联,说是:‘天不管地不管酒管,苦也罢乐也罢喝罢。’我们今日不谈什么宗门江湖,只是喝酒。”
说话间,李玄都拎起一只酒壶递给王应。
王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紧接着便涌起一股豪气,伸手拿过酒壶就喝。
“烫!”李玄都喊道:“慢慢喝。”
这时候王应已经被烫了,张着嘴巴伸出舌头,“嘶嘶”吸气。
李玄都摇了摇头,拿起另外一只酒壶递到苏云姣的面前。
江湖离不开美酒,自认是江湖中人的苏云姣自然是不会拒绝,接过酒壶之后,兴许是觉得头上戴的帷帽太过碍事,干脆是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让王应惊为天人的容颜,虽然他才刚刚喝了一口酒,但是这个时候,依旧以为自己是喝醉了,看花了眼。
李玄都这时候也不好不介绍了,道:“这是我师妹,姓苏。”
王应好像是做贼被人家当场抓住一般,赶忙收回视线,喏喏道:“苏……苏姑娘好。”
单手拎着酒壶的苏云姣默不作声,只是自顾自喝酒。
王应端着滚烫的酒壶,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李玄都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王兄弟,就你这胆量,这辈子想要找一位江湖女侠共度余生,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