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就是除夕夜,按照习俗,过了午时便可祭祖。
这次祭祖与在祠堂中的祭拜不同,是前往城外墓田祭拜。李家的先祖大多都安葬在此地,只有少部分人以宗主之礼安葬在了清微宗中。
李玄都一早便出城来到李家的墓田,虽说李家的墓田无法与皇家陵园相比,但也有供人歇息的居处,是个不大不小的庄子,里头颇为雅致,李玄都便先在此地稍作等候,待到午时过后,再去祭祖。
随同李玄都一起过来的还有众多李家之人,“道”字辈的族老们、有身份的“如”字辈之人,可以登堂入室,与新族长说会儿话,族老们坐着,晚辈们大多站着。至于其他人,却是连登堂入室的资格也没有了,只能候在外面。
因为时辰还早,李玄都随意应付了一会儿之后,便请诸位族老自便,他径直去了书房。
李太一不耐老家伙们共处一室,独自走出庄子,就看到陆雁冰正指挥着一行人抬着诸多供品朝这边过来。
李太一撇了撇嘴。
瞧这架势,她倒像是李家的女儿或者媳妇。
这位师姐万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千万别失势,若是失势,可要小心她翻脸不认人。
至于那位四师兄,以前他是一千个不服气,只是到了如今,不服气也是不行了,最起码他自认没有四师兄的容人之量。如果他处在四师兄的位置上,三师兄是如何也不能活的。
李太一正想着这些,就便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满脸污垢地飞奔到那一行抬供品的李家子弟跟前,急声说道:“有人追杀我,还请出手相救!”
一行负责抬供品的李家子弟不由一怔,然后就见远处有几十个人吆喝着追过来,更是惊讶。
虽说北海府不比东海三十六岛,但李家在此扎根多年,也不容小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李家的墓田撒野?还偏偏挑在大年三十这一天?不知道这是新族长接任族长后的第一次祭祖?
几名李家子弟纷纷望向陆雁冰,等她拿主意。
陆雁冰皱了下眉头,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不等陆雁冰深思,那几人已经冲了过来,都是儒衫打扮,竟是无视一众李家子弟,便要过来拿人。
陆雁冰便不得不说话,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这里撒野!”
为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却是丝毫不怕,略一拱手道:“小人圣人府邸门下沐恩,奉主家之令抓捕逃奴。”
此人虽然自称“小人”,但口气却半点不小,哪怕是面对陆雁冰,也是傲气十足。
陆雁冰立时明白,难怪这伙人敢不把李家放在眼里,原来是天下第一世家到了。
何谓天下第一世家?当年圣人后裔衍圣公曾放言:“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上清张、钟离徐而已。上清张,道士气;钟离徐,暴发人家,小家气。”张
家就是世代居于吴州上清府的正一张氏,钟离徐则是起家于芦州钟离府的皇室徐氏。当年说这话的时候,张家还未因为变故而衰弱,正值鼎盛,徐家更是如日中天,天下独尊,圣人府邸连这两家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一个北海李?
若是平时,陆雁冰也不会贸然招惹这天下第一世家,可此时却是不行,冷哼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府邸,这里是李家的墓田,你们在这里闹事,便是不合规矩。来人,将他们拿下,听候发落,一个也不要放走了。”
那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沉声道:“你们李家是要与我们圣人府邸为难了?”
一个李家子弟放下手中供品,讥讽道:“圣人府邸便了不起吗?你们圣人只是被封王,我们李家祖上还是太上玄元皇帝呢,可比你们高出一筹。”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不见他如何动作,瞬间来到这名李家子弟的面前,只是一挥掌,这名李家子弟便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
李太一早就瞧见了这伙人,他只是双臂环胸,只当是看热闹。在他看来,此事却是蹊跷,这里是李家的墓田,周围都是李家的祭田,又不是北海府城内,怎么追捕逃奴追到这里来了?再有就是,李家今日出城祭祖,弄出了好大的阵仗,早已是人尽皆知,偏偏在这个时候生出事端,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能耍什么花招。
只是李太一没有想到这伙人竟然如此狂妄,就这般直接出手杀人。
李太一猛地按住腰间双剑,向陆雁冰这边掠来。
陆雁冰也是吃了一惊,取出自己的佩剑“紫螭”,同时发出一声好似剑啸的唿哨。
这里聚集了大批李家子弟,而半数李家子弟都有清微宗的背景,立时知道这是出事了,纷纷朝这边涌来。虽说因为今天是祭祖的缘故,许多人未曾带剑,但也不容小觑。
众人不敢怠慢,有的围堵去路,有的返回庄子报信,剩下的一拥而上。
李太一在前掠途中,拔出了自己的双剑,一马当先地对上了那名为首的中年男子。
陆雁冰见李太一出手,便放下心来。
虽说她不太喜欢这个师弟,但不可否认,这位师弟的确是天赋惊人,无论是练气练剑,还是与人实战,都远胜常人,让人十分放心。
但见李太一身形轻灵,倏来倏往,剑招攻人,出手诡奇,长短剑或虚或实,极尽飘忽,虽然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眼前,却让人觉得飘飘缈缈,如烟如雾。
那中年男子出手极重,挥掌之间,发出猛烈的呼啸声响。他的每一掌都是攻向李太一身上各处要害,但总是差之毫厘。
陆雁冰持剑虎视眈眈,喝道:“混账,还不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心知情况不妙,猛地运起全部修为,朝着李太一平推而去,意图逼退李太一。便在此时,陆雁冰终于出剑了,直指这中年男子的咽喉要害。
中年男子心中一惊,赶忙双掌一封
,挡下陆雁冰的这一剑,结果却被李太一乘虚而入,嗤嗤两声,刺在中年男子的双手腕脉之上。
中年男子的双臂顿时瘫软垂落。
另一边,这名中年男子带来的一众随从们,虽然修为不俗,终究逞强逞错了地方,加上寡不敌众,不大一会,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里的变故自然惊动了庄子里的族老们,也有人前来禀报,李非烟正在和李世兴闲谈,说起当年李卿云还在世时的许多事情,原本不想理会,没有想到事情大了,而且不能不管了。
正如李玄都所说,如今李家是以李玄都为尊,却以李非烟为长,她不说话,旁人便不好越过她贸然开口。
李世兴看着李非烟道:“师姐,你看怎么办?这伙人也着实欺人太甚,竟然闹到我们的墓田来了。”
李非烟皱了皱眉头,说道:“哼,当年金帐大军南下,圣人府邸便投降了金帐,大魏太祖驱逐金帐,他们又归顺了大魏,实在是丢尽了圣人的脸面。这次竟然敢在我们这里逞凶,断不能忍。子起,你去看看,问问那个逃奴又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做计较。”
“子起”是李世兴的表字,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过李非烟还记得十分清楚。
李世兴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此时陆雁冰已经开始询问那个逃奴了。果然不出李太一所料,这个逃奴也不是寻常人,身份非常复杂,既是李家之人,也是道门中人,出身清微宗,奉了李道虚的命令潜入圣人府邸,她这次从圣人府邸逃出来,并非偶然,因为李道虚飞升太过仓促,许多原本联系的渠道都随之断绝,她听说了新任宗主、族长李玄都要返回北海府祭祖,想要面见新宗主,算好了日子特意赶在今日前来,只是不曾想泄露了踪迹,才惹出了这档子事。
陆雁冰听到“奉了李道虚的命令”之后,便知道这件事不是她可以管的,于是与李世兴一道来见李非烟。
李非烟听闻之后,对李世兴说道:“子起,你去亲自看住这些人,不要让一人跑了或是死了,等我回来再做处置。”
李世兴应下,转身离去了。
李非烟则带着陆雁冰去见李玄都。
书房中,因为这里是暂时休憩场所,没人在此长住,所以书房中空空荡荡,书架上也没什么书,只有一张棋盘和两盒棋子。
此时李玄都正和秦素下棋,两人的棋力差距不大,正杀得难解难分,黑白大龙纠缠,犬牙交错,李玄都以两指捻着一枚棋子,双眼紧盯着棋盘,沉吟不定,迟迟不曾落子。秦素坐在李玄都对面,单手托腮,不看棋盘,而是默默地看着李玄都。
李玄都见李非烟和陆雁冰过来,顺势将手中棋子掷回棋盒,笑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非烟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
李玄都紧蹙眉头听着,立时想起了李道虚留给他的那份名单,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