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辈分是:春秋皆度,百岁乃去,谨道如法,长有天命。李玄都虽然没用“范”字,却是“如”字辈之人,如今的李家,“道”字辈都所剩不多,还在江湖上行走的无非就是李非烟、李道师、李世兴寥寥几人,其余李如剑、李如是等人都是“如”字辈,甚至“法”字辈都开始崭露头角。“谨”字辈更是当之无愧的老祖宗,而李秋庭却是“秋”字辈,不仅是清微宗的宗主,而且还是李家的祖先,其牌位被供奉在李家的祠堂之中。
李玄都缓缓说道:“据我所知,祖师坟墓如今就在李家墓田之中。”
李秋庭摇头道:“应是衣冠冢。”
李玄都陷入沉默之中,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李秋庭问道:“听你说法,似乎也是清微宗弟子,你姓甚名谁?”
李玄都故作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小子姓陆,名叫陆雁冰。”
“原来是陆家的晚辈。”李秋庭微微一笑,目光状若随意地扫过李玄都身旁那道被冰封的身影,看到其空空如也的右手时,目光为之一凝,脸上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凝固。
李玄都轻声问道:“敢问祖师,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秋庭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起微笑,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龙宫洞天的?”
李玄都故作犹豫片刻,方才回答道:“这里是叫龙宫洞天吗?不敢欺瞒祖师,小子从宗内典籍中得知三仙岛下方有一座隐蔽洞府,于是偷了师父的白龙楼船和龙珠,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此地,却没想到这处洞府之中尸骨如山,似乎经历了一场厮杀。”
李秋庭叹息一声,充满了无奈:“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玄都听出了李秋庭的话外之音,不由问道:“祖师的意思是我清微宗弟子……自相残杀?”
李秋庭点了点头:“你既然是乘坐白龙楼船来到此地,那么就应该知道,因为海水阻隔,便是拥有白龙楼船,也不可能随意出入龙宫洞天,只能是定期出入。这里就像一座孤岛,甚至是暗中脱离三仙岛的掌控。当年就发生了这样一起叛乱,我率领弟子前来镇压,结果就是两派清微宗弟子互相残杀,最终双方近乎于同归于尽。那叛贼首领在自知取胜无望的情况下,引爆了一颗龙珠,将我冰封于此,转眼便是数百年的光阴。”
李玄都脸上再次露出震撼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秋庭道:“雁冰,你还不解开冰封?”
自称名为陆雁冰的李玄都仿佛后知后觉,赶忙点头道:“是,是。”
说罢,他又取出龙珠,汲取寒气,融化坚冰。
很快,李秋庭的上半身已经恢复自由,不过李玄都手中的龙珠也趋于饱和,光芒大盛,汲取寒气的速度变慢,坚冰融化的速度也随之变慢,依照这个速度,想要彻底融化坚冰,最起码还需要一两个时辰的
时间。
李秋庭也不如何着急,说道:“你方才说你偷了你师父的白龙楼船和龙珠才能来到此地,以你的年纪,能有天人境的修为,定然是嫡系弟子出身,想来你的师父就是清微宗的本代宗主了。”
李玄都点头道:“祖师所言不错,家师正是如今的清微宗宗主。”
李秋庭问道:“不知他是哪家人?”
李玄都道:“家师也如祖师一般,乃是李家之人,名讳上道下虚。”
“李道虚,原来是‘道’字辈之人。”李秋庭沉吟道,“那他是什么境界修为?”
李玄都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自豪之情:“家师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跻身长生境,多年闭关清修,已经踏足元婴妙境,自从儒门的心学圣人和一劫地仙的地师飞升之后,家师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不出李玄都的所料,李秋庭听闻此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李秋庭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道:“那你师父知道此地吗?”
李玄都摇头道:“不知。”
李秋庭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凝重:“那你为何不禀告师尊?”
李玄都道:“如今儒道大战在即,师父无暇分心,我本想等大战结束之后,再告知师父。”
李秋庭又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儒道大战么,两家打生打死几千年,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李玄都观察着李秋庭的表情,接着说道:“家师、大天师达成和解,一起整合道门,家师有望成为道门大掌教。”
李秋庭又是一怔,感叹道:“龙宫洞天一场大乱,祸起萧墙,清微宗元气大伤,我最担心的便是清微宗因此而一蹶不振,没想到多年之后,清微宗竟然不退反进,甚至能与正一宗分庭抗礼了。”
李玄都说道:“家师乃是超世之才,他接掌清微宗的时候,清微宗不过二流宗门,许多绝学失传,就连‘北斗三十六剑诀’都残缺不全。家师便在‘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基础上大加改进。数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北斗三十六剑诀’一一修改,使其完美无缺,成为大成之法,与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剑典’、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并称当世三大剑诀。后来家师又整合清微宗上下,大力发展船队,通过三场海战,掌控东海之海贸,清微宗由此兴盛,便是正一宗都要暂避锋芒。”
李秋庭赞叹道:“竟有这般人杰!可谓清微宗的中兴之主,真乃清微宗之幸事。”
李玄都不再多言。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李秋庭只剩下大腿以下的部分还困在坚冰之中,此时再度开口道:“雁冰,你进来的时候可见过此人手中之剑?”
说话时,他伸手指向自己对面那道身影空空如也的右手,目光却始终盯着李玄都背后被包裹起来的长剑。
李玄都摇头道:“不曾见过。”
李秋庭的目光骤然变得
冰寒起来:“雁冰,你可要实话实说。”
李玄都立时露出惧怕神色,收起龙珠,向后倒退几步。
李秋庭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寒冷起来:“雁冰,是不是你把那把剑拿去了?你可知道那把剑是什么吗?”
李玄都退至门口,沉声道:“我知道,这是开宗祖师传下的仙剑‘叩天门’,我要将此剑献给师父,师父有了此剑,定能大胜儒门,压过正一宗,成为道门大掌教。”
李秋庭脸上浮现出怒意:“可此剑是我的佩剑,你未经我的许可,就擅自取走此剑,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礼数规矩的?”
李玄都沉默了少许时候,忽然说道:“我救了祖师,祖师不但不思感恩,反而对我妄动杀机,祖师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李秋庭看了眼脚下的坚冰,陷入沉默之中,片刻后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有了和善的微笑,说道:“此剑关系重大,是我性命关键,一时多怒,口不择言,希望你不要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天底下无不是的君父,自然也无不是的祖师。”李玄都摇头道。
李秋庭不再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李玄都却是主动开口了:“祖师,我在来此的路上经过一面石壁,上面留下许多剑痕,似是我清微宗的绝学,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说是:‘北斗三十六剑诀,徒有虚名,不过如此。’不知是谁这么大的口气?”
李秋庭眼皮微微一跳,沉吟道:“以你的境界修为,应该能够看出,那石壁上的剑痕其实都是剑招,两路剑痕其实是在斗剑,而这些招数,确是本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依你所说,其中泰半已经失传,就连你师父也不知道,这才要自己去改良‘北斗三十六剑诀’,想来你师父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与本宗原本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已经是大不相同。至于这两路剑痕,其中一路是我所留,另外一路则是洞天中的叛贼首领所留。”
“叛贼首领。”李玄都讶然道,“难道说此人在剑招上胜了祖师,所以才会留下那行小字?”
李秋庭微微点头:“是了,此人剑招在我之上,只是生死相搏,不是看谁剑招更妙,更多还要看境界修为,以及外物的助力。但以境界而论,此人不过是天人无量境,休说长生境,便是天人造化境都未曾窥得门径,纵然招数再妙,也是徒有其表,敌不过别人的一力降十会。”
“谨领祖师教诲。”李玄都作恭敬之态,“不过晚辈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李秋庭看了眼李玄都手中的龙珠,淡然道:“说罢。”
李玄都直起身来,说道:“祖师说这仙剑是自己的佩剑,既然祖师境界修为高于这些叛贼,又有仙剑,可为何仙剑会落入这叛贼手中?”
李秋庭瞬间脸色大变,喝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玄都轻声道:“我觉得你才是那个被本宗祖师镇压的叛贼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