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来到东京真有什么让人惊喜的,吃这块绝对算一项。
仅一个上午,赵淳楣与仆人两个就尝试了十几种小吃,颇有些劫后余生报复性消费的意思。
这其中最让她难忘的是一种叫“云英”的面点。听店家介绍,此物是将莲花藕丁菱角芋头等混合在一起,放到精肉里蒸熟捣烂,之后用蜂蜜香料搅拌均匀,晾凉后用刀切成薄如蝉翼的长片。因为最后形状跟雪白的花瓣一样煞是好看,所以取名云英。
这道菜不光好吃好看,还颇为雅致,实在是让赵淳楣这个土包子大开眼界。
咬着几颗酸枣,少女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与身边之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这开封府啊,什么都有,您只要有钱,什么都不用准备,哪怕是洗面汤,花个两三文都有人给送上门。城中夜市三更才结束,才五更又复开张,报晓的头陀每早手执铁板,沿街循门的,您在家一听见那个声儿啊,就差不多可以出门了……”因着与赵淳楣混到不少好东西吃,赵孝颖家的仆人挺着滚圆的肚子,十分惬意地帮少女四处介绍。
赵淳楣听得认真,这些都是可贵的消息,想要在东京过得舒坦必不可少。等听到“家”这个字,她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我想要租个房子落脚,不知应在何处登记。”
仆人一听就笑了,颇为自得道:“这娘子可就找对人了。”
宋朝由于人口稠密,城市化高的原因,首都房价一路飙升,别说是小老百姓,就连许多官员也只能“望房兴叹”。大文豪苏轼的弟弟苏辙,兢兢业业为朝廷干了几十年,却始终都没能在京城买房。最后七十岁了受不了儿子的埋怨,卖掉一批心爱的藏书于开封附近的许昌买了间宅子,最后自责“我老不自量”,到了这把年纪还来做房奴。
如此一来,租房市场自然火爆。不光商贾百姓们投身这个行当,就连宗室寺庙都参与其中,而他之所以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可能是因为提前遇见有这一天,宋朝的廉租房制度也非常发达,朝廷设有店宅务,为普通百姓们提供相对便宜的住宅,一间房一个月只要五百文左右,而如今负责管理店宅务就有赵孝颖。
仆人有心跟小娘子炫耀,十分自得地开口道:“小的等会儿与阿郎讲,定然挑个宽敞的房间给您。”
谁知赵淳楣听罢却正色道:“不可,既然是廉租房,就是为了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人准备,我现在身上还有些钱财,没到过不下去的程度,万一真占了旁人的名额,岂不是罪过,还是劳烦你告知一下其他租房的地点。”
仆人微愣,旋即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转而敬佩道:“娘子大义,如此倒是小的无状了,放心,小的必帮您把事情办妥。”
他暗中感叹,对方一介孤女,本身自己也不容易,却依旧有一颗济苦怜贫的心,从这点上看,真不愧与自家主人一样是真龙血脉!
两人继续往城里走,直奔最大的一家房牙子,也就是宋朝的房屋中介。由于提前亮出了身份,负责人非常热情,当即便带领他们去看了几个就近的房源。
赵淳楣一眼就看中了套一进的小宅子,家具齐全不说,院子中间还有个水井,如此生活方便许多。问了下价格,每个月要三贯钱,虽说贵了些,倒也不是承担不起。爽快地付了三个月的租金,转身就将自己的东西搬到新家里。
眼看她安定下来,仆人也该回去复命。
临走前赵淳楣不顾对方的推脱,硬是塞了些钱财当作这两天的答谢,并且表示等自己这边安稳下来了一定去叔祖府上拜访。
如此里子面子都给到充足,仆人十分满意,回去之后没少在赵孝颖面前夸赞对方。
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再说赵淳楣这边,简单整理了下行李,她开始擦拭起全屋,这是其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在繁重的劳动中,她能更好地清空大脑,从而审视外部环境。
直到天色渐完,扫除工作方才结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赵淳楣满意地环视了下四周。假如不出意外,未来的一年里,这儿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家了。
想到她上辈子出生在三线小城,连大学都是在家门口念的,本想着毕业了去北上广求职,结果却查出癌症,之后就是无休止的手术和漫长的治疗,临死前都没出省。如今穿越,却在首都有了套不小的宅子,虽然是租的,但也算没白来一趟。
想到这里,赵淳楣起身清点了下自己现在的财物。
之前同行的那家人身上一共携带了三四十两碎银,作为唯一生还的“女儿”,自然由赵淳楣继承。不过这些钱她自然是不会去动的,除了买贡品,剩下的打算去寺庙点上几盏长明灯,就当是为了他们祈福了。
除此之外,当时武松去敲、诈西门家,一共分到八百两白银,赵淳楣走之前拿了一半,兑换成四根金条贴身携带。再加上当今皇上上次下来的金腰带与三百贯铜钱,还有一辆牛车,布匹药材……毫不夸张的说她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被称呼为富婆。
真省着点花,这些钱差不多够她活一辈子的。不过赵淳楣没有忘记曾经发下的愿,她希望能在大宋出人头地,不光是自己活得舒坦,最好在那场浩劫来临之前,能多帮助一些人,为此她必须加倍努力。
“得在东京找个营生,可是做什么好呢……”赵淳楣上辈子养病期间看了不少闲书,掌握了许多当时看毫无作用穿越后却大有可为的杂乱知识。不过此时毕竟是封建社会,许多东西不是光埋头苦干就能成的,还得细细挑选一番。
可能是因为方才劳作累到了,赵淳楣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着了,意识昏迷前,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啜泣。
大晚上的,是谁在哭吗?
算了,不管了,先睡觉再说。
……
清晨,街南桑家瓦子。
宋朝人喜欢休闲娱乐,瓦舍就成为了大家放松的场所,像此地少说就有五十多种类型的表演,最大的可容纳数千人。不光如此,桑家瓦子还是整个东京说书人的圣地。
“说话”是一种在瓦舍中成长起来的具有商业性质的说唱伎艺,类似于后世的单口相声,但由略有不同。为了获得更多听众的捧场,艺人们在故事演述中常常改换身份,一边“述故事”,一边“演人物”,好不热闹。
像今日,台上的说书人讲的就是一妖术引起事端的故事,等到最后结尾,模仿起正义的主角铿锵有力地大喊:“吾乃大罗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阳真君法旨捉尔归案!还不速速就擒!”
下面的听众也非常捧场,十分热烈地鼓起掌来。而在一片叫好声中,角落处某个眉头紧皱的少女就非常明显。
同桌的幼童眨巴眨巴眼睛,对其旁边的糖糕垂涎欲滴。
少女注意到了,勉强笑了笑,将点心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给你吧,我不吃。”
谁知幼童却非常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奶声奶气道:“我阿爹说了,不让拿别人的东西。”
男孩儿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看着十分可爱。倘若放在平时,少女定要逗弄一番,不过现在却没什么心情。
赵淳楣再次感叹自己倒霉,穿越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结果却发现自己住的房子不对劲儿。
自打搬进去那日,她在晚上睡觉时候就经常莫名听到女人的啜泣,这种哭声并非一直都有,而是时断时续。有时候甚至躺在床上能听见,站起来就没有了。
赵淳楣一开始还安慰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要相信科学,这世界是没有鬼的。然而想着想着突然僵住了,按照此时的一些设定,自己在世人眼中好像就是鬼……
再说了,她穿都穿了,怎么也不可能再做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此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三天,搞得她寝食难安,天刚亮就有些待不下去了,跑出来吃早餐顺道散心。原本是想着考察民情,所以选了家最热闹的瓦子听书,结果对方偏偏选了个跟灵异神怪有关的故事,现在弄得她心里毛毛的。
招呼跑堂的结账,此地她是不打算待下去了。然而才刚起身,却见同桌小孩儿有些不对。原本白净的小脸涨红着,双手乱挥,再看地上的果皮,心下了然,八成是吃什么东西被卡住了。
瓦子人员众多,很快,不光是她,周围许多人都发现了,面对这么小的孩子,大家纷纷惊呼,有要去请大夫的,有不停捶背的,还有送水想让其顺下去的……
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赵淳楣摇了摇头,回手将小孩抱起,使他坐在自己弓起的大腿上,并让其身体略前倾,之后猛烈施压。
此动作在外人看来颇为不雅,幼童也被折腾得够呛,不少围观者都出来阻止,然而这么持续了几下,就听“啵”的一声,从小孩口中吐出一颗龙眼核,接着其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了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道惊慌的男声,“寻儿!寻儿你怎么了!让一让,我儿子在里面!”
见监护人也来了,赵淳楣知道接下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
自觉又做了件好事的少女心情不错,又在城中逛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也想清楚了。自己花了这么钱,放弃这栋房子是不可能的。
所以,哪怕真是鬼,她也要跟其唠唠,两人同病相怜,看能不能争取和平相处吧。
于是一晚上赵淳楣眼睛瞪得像铜铃,贴在床里面,片刻都不敢松懈。
终于,在快到五更天的时候,那幽怨的女声再次于耳边响起。
赵淳楣成功捕捉,并且仔细分辨了下,慢慢地,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哭声好像是墙那边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