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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送君扶摇上青云(4) 天下太平……

“随青, 去城外。”

驾车的随青听到车厢里这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低低应了声“是”。

只觉得心里一下随着这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却又弥散着浅浅的涩意。

聂时云“嘿嘿”笑了两声, “殿下认识南怀瑾?”

他幼年长在边境, 近年才回雍都。家中长辈对南家事讳莫如深,偶尔他入宫, 也被叮嘱不要多管闲事。

他曾听闻三言两语,听过那人曾经的聪慧,也听过现今的处境, 只是说的人且悲且叹,却都不敢伸出援手。

聂时云没见过南怀瑾,这很正常。

可太子殿下从前连宫门都没出, 竟还会与南怀瑾相识?

沈明欢叹息一声,正色道:“久仰大名。”

聂时云听出其中的真诚,顿时更为好奇。

如今沈明欢在他眼里是天底下第一等优秀的人,他这么推崇南怀瑾, 莫非那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你若见到他,便说……”

沈明欢又叹了口气, “便说,有的时候,逃避不是懦弱。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别把所有事都当做自己的责任,这条路很黑、很长, 可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沈明欢顿了顿,“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天总是会亮的,夜再长, 也会走出来的。”

聂时云认真记下,而后求知地问:“什么意思啊?什么责任?什么路?天亮着啊。”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你直说就是。他若不听,你就说,如今缙国忙着夺嫡,燕国后继无人,还有很多时间,让他不必这样急。”

七年经营,南怀瑾完全有办法让自己活的舒服一点。

他完全可以让自己像原主一样,活得像个透明人,至少能免受许多苦楚。

但是他家破人亡、身无长物、无依无靠,为了得到一些情报,为了经营一些计谋,不得不频繁出现在皇帝面前。

聂时云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只待沈明欢一声令下。

太子殿下,自己人。

他聂时云,自己人。

只有这个叫随青的,是那个后继无人的雍国的雍国人!

随青很有职业素养,沈明欢没发话,他还驾着马车。

只是右手悄无声息握住袖里的匕首。

沈明欢冷哼一声,语气威胁:“都把武器给孤收回去。”

分明他也没说什么,两人本能先于意识,乖巧地把手松开。

“殿下!”聂时云急得抓耳挠腮。

这个随青,瞎子都能看出这是来监视太子殿下的,殿下当着他的面贬低燕国,未来的日子怎么好过哦。

沈明欢无奈叹气,“孤既然敢说就有把握,你也别对随青这么大意见。”

多影响未来同僚关系啊。

不论他开不开口,燕帝都不可能不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倒不如他主动要个质量高点的。

反正,这个人就和国库里的那些钱一样,迟早都是他的。

聂时云最终还是没让沈明欢送。

他们都快到城门口了,聂时云坚持要送沈明欢回府,于是几人又原路回去。

气得沈明欢想骂人,但他骂不出来。

他身体太差了,一激动就脸色苍白、急促咳嗽,把聂时云吓得半死。

他这一病就休养了三天。

在沈明欢发挥作用前,燕帝还是很重视他这条小命的,专门从宫里调了一个御医到沈明欢的府宅,十二时辰待命。

这待遇,就连他那群儿子都没有。

也正因为燕帝表露出来的重视,没人敢拿沈明欢当普通质子对待。

他在燕都一应规格等同皇子,大臣们路上见到也会停下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好,三皇子受罚完还得硬撑着笑脸送来赔罪礼,连七皇子都被他的母妃强压着上门道歉。

可众人想象中应该春风得意的沈明欢此刻正唉声叹气。

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捧着一碗漆黑的药。

手伸得很长,仿佛这样就能离药远一点似的。而后他满脸嫌弃地皱着眉,将药全部倒入窗台上的花盆。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原本开得灿烂的花儿瞬间蔫了。

沈明欢默默在心里诚恳地说了句“抱歉”。

“来人。”他朝门外唤了一句。

训练有素的下人们鱼贯而入,侍女拿起空空如也的药碗时还诧异地看了沈明欢一眼,眼里甚至有自己都没察觉的赞赏。

他们这位新主人特别好伺候,宽和良善,性情温柔。唯有喝药的时候,这人能找出八百个理由推拒,他们每次都劝得精疲力尽。

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喜欢这位新主人。

上位者要拒绝仆人的一个要求实在太简单了,那些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他们身上,就成了无法扭转的命运。

但沈明欢从没以强权压过人,也没因为这件事罚过任何人。

连说气话威胁时都没用过“发卖”、“打杀”这样的字眼,最多就是嚷嚷要扣他们月钱。

其实最后也不会扣。

沈明欢又咳嗽了两声,“孤准备好的请柬,今日都送出去吧。”

下人为沈明欢多披了一件外衣,即便如今还是夏日。

他也不怕逾越,自然开口:“公子,各位大人府上都有绣庄,怕是不会来咱们商铺购置衣裳。”

虽说燕国还未立储,但未免引起误会,也不好直接称呼沈明欢为“太子”。“沈太子”或是“雍国太子”的又太官方,不适合称呼自家主人。

沈明欢见他们念得纠结,干脆就定下了“公子”的称呼。

另一个下人闻言不忿道:“谁说一定要卖给那些大人了?就不能卖给百姓吗?”

“如今这世道,粮食都买不起了,谁还舍得买衣裳。”

沈明欢神秘地笑了笑,“谁说我卖的是衣裳?你们把请柬送出去就是。”

与此同时,燕皇宫内。

随青正跪地向燕帝回禀沈明欢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没念过书,只曾经为了执行任务学了几个字,所幸记忆力还算不错,连沈明欢说的话都能原原本本复述。

“后继无人,他是这么说的?”燕帝感叹似地低喃。

随青知道这只是君王的自言自语,不需要他回答,于是他仍旧沉默。

燕帝突兀地笑了一声,“倒也没说错,燕国确实……”

他很快停住,又问:“沈明欢最近在做什么?”

“公子在平康街开了两家成衣铺,明日开业,给朝中大臣都准备了请柬。”

“成衣铺?莫非是打算用朕的大臣来撑腰扬名?”燕帝失笑,“罢了,随他。”

燕帝又细问了几句,末了冷淡道:“你回去吧,若他有异常之举,即刻汇报。”

“是。”随青叩首领命,而后才起身离开。

跪拜是大礼,除却一些正式的祭祀场合,平日便是面圣也不会行此礼,最多不过深躬作揖。

沈明欢与聂时云一路而来这么长时间,聂时云也只有那次觉得自己说错话时才跪地请罪,尚且没有叩首而拜。

而随青没有站起来过。

随青从殿内出来,外头烈日高悬,阳光刺目,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有句话,他转述时没有说。

“你也别对随青这么大意见。”

如此普通、如此平淡的十一个字,他记了好长时间。

这是他前半生为数不多听到的称得上温和的话语,也是唯一一次勉强算得上是在为他说话。

随青睁开眼睛,沉默地站了片刻,避着太阳回到了府宅。

他生来卑贱,蜷曲潮泞处,不敢经暖阳。

进了门习惯性地去了沈明欢的住处,外面聚了一群下人,他们见到随青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谁都知道他是燕帝的人,也都知道他刚告密完回来。

其实沈明欢府里几乎没有清白的下人,三分之一是燕帝的人,三分之一是皇子们安插,还有三分之一被某些大臣收买。

这其中经受不住诱惑贪得无厌的人被沈明欢安排去前厅扫洒,而因为被拿捏了亲人或是把柄不得不效命的人都放到了身边。

倒不是担心被算计,纯粹是觉得和这些人相处起来舒服。

虽然各为其主,依然不妨碍他们鄙视随青,在暗地里骂他一声“叛徒”。

一来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二来,等到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出卖沈明欢,也一样会骂自己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随青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孤立与排挤,他早已习惯,因而并不在意,只是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何不在公子身边侍候。

他正疑惑,屋内忽然传出沈明欢惊恐的声音,随青心一惊,当即破门而入。

“今天不是喝过药了吗?为什么还要喝!”

沈明欢与何太医遥遥相望,何太医手里还捧着一碗漆黑刺鼻的药。

两人被声音惊动,同时看了过来。

随青:“……”

他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对上两人的目光,沉默地跪下请罪。

何太医收回目光,他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台上蔫了的花:“公子,我是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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