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知秋松开了庭雨疏的胳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庭雨疏去看他,影片的光影交错闪烁间,楼知秋的侧脸轮廓坚毅而沉默。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直到影片结束,楼知秋几乎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似乎是在看电影,却又没有任何反应。
出了影厅,楼知秋像还没有从惊悚的片场里回过神,整个人寡言少语。
庭雨疏想说点什么,楼知秋的电话先响了。
他对庭雨疏说了句“不好意思”,拿出了手机。
庭雨疏站在楼知秋边上,向下望着广场上零散的人流,等他打完这通电话。
一个小孩的氢气球在他接过棉花糖时不小心脱手飞走了,路过的行人帮忙抓住了绳子,把气球还给了小孩。
他们面对面在一处,似乎说着什么话。
“哥哥。”楼知秋打完了电话,他的表情有些歉意。
“我们要回去了吗?”庭雨疏了然地问。
“是的。不好意思……”
“没关系。”庭雨疏完全没在意。
楼知秋没有再多言,庭雨疏看着楼知秋消沉异常的神情,顿时升起一丝异样感——从出了放映厅,楼知秋一直都没有和他对视,即使说话的时候,也刻意避过了他的视线。
他的反应不像是惊吓过度,尽管脸色有些难看,但更多的是心不在焉。
车开出停车场,上路没多久,就被堵在了车流中,前方的地势更高,显然堵了很长一段距离。
“抱歉……”楼知秋挂了空挡和手刹,双手离开方向盘,抹了把脸。“我忘了今天是周五,这条路现在是高峰期,应该走别的路。”
“没事。”
楼知秋仓促地笑了一下,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他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车辆,忽然双手交迭着扣在方向盘上,然后把额头靠倒了手背上面。
他的呼吸很乱。
“你还好吗?”庭雨疏轻声问。
他下意识伸手,犹豫一瞬,指尖触到了楼知秋的手臂。
他不过是甫一触碰,楼知秋却像受惊的凶兽一样,立刻浑身绷紧,毫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庭雨疏的手指,“别碰我!”
庭雨疏还未有所反应,楼知秋却立刻清醒,惊怒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惶,“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惊魂未定、声调不稳地解释。
楼知秋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庭雨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愧疚、恍惚、惊慌失措,还有深深的恐惧。
“没关系。”
见楼知秋怔怔地看着自己收回的手指,庭雨疏解释:“是我吓到你了。”
楼知秋眨眨眼,开始深呼吸,均匀进行几次之后,脸上露出了一点苍白的笑容,“我没事……就是被电影吓到了,还没回神。刚才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他没有给庭雨疏回应的机会,兀自说着,“看样子还要堵一会儿。”
楼知秋看了道路前面的状况,转过来温和道:“一直坐着会有些无聊吧,我放歌给你听。”
“啊……忘了是你的车,你没下歌。”楼知秋的手还没触到播放器的旋钮,便停了下来,略有些歉意地看了庭雨疏一眼。
“那……”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感觉,明明温和体贴,却拒人千里之外。
也许换一个人,已经知情识趣地默许给对方下了台阶。
“你不开心,对不对?”庭雨疏直视着他的眼睛,打断了楼知秋的话。
“你不是说过,要让我任性一点,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庭雨疏冷静地接受楼知秋的凝视,看着他的表情逐渐淡下来。
“下来,”庭雨疏看了一眼红绿灯,还有二十秒的时间,解开了安全带,不由分说道:“我来开车。”
楼知秋听话地照做,却没有坐到副驾驶,似乎在窄小的车厢里,近距离地面对庭雨疏让他感到艰难。
“对不起……我的确不太好,”楼知秋平缓地解释,“我只是不想打扰到你,你没有必要受到这种影响。”
“没想到没有起到作用,还让你误会。”
他微微苦笑,“我当然相信你。可能……是我的习惯,以后不能这样自作主张‘为你好’了。”
绿灯转到,前面的车流松动,庭雨疏挂挡起步,左转驶出停止线。
他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回转的方向盘在他手中摩擦的窸窣声。
“你……”沉默之后,庭雨疏开口。
“什么?”
“你也可以不开心,或者生气……”
“……至少,在我面前。”
“谢谢你。我会的。”楼知秋说得很真诚。
他不想去深思庭雨疏是怎样看待自己,以他对庭雨疏的了解,主动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首先是出于关心,除了对自己的信任,还要鼓起害怕被人拒绝的勇气。
单是这份勇气与信任,就让楼知秋内心一片酸涩的柔软。
“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常常有人误会他的意思,庭雨疏担心哪里没注意,让楼知秋产生了误解。
他看着后视镜里低垂着头的楼知秋,回想了整个相处过程,找不出什么遗漏。
楼知秋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庭雨疏一怔,楼知秋向来澄澈的眼里此刻写满了悲哀,像广玉兰宽阔的叶子簌簌凋零,大地被影子的阴霾铺天盖地地淹没。
“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怀疑自己。”楼知秋的声音很薄,“你不应该这样想的。”
“谢谢。”
庭雨疏不再言语。
我不是,想要你的谢谢啊。
“合宿集训?!!”燕从枫惊呼。
“是的……因为测试新版本后,问题比较大,需要延长修复期,将夏季赛推迟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几个兄弟战队商量了一下,办一个赛前集训,也是为了提升pcc整体实力。”顾才澜解释。
“因为合宿的话比线上方便很多,线下可以直接相互间交流,除了每天常规安排打训练赛,其余时间的练习都是自己分配。”小花经理补充解释道。
“参与集训的,除了我们,还有kf、t5、acca、ttl、yg,在市郊的度假区,两个战队一栋别墅。”小花经理扳着手指头道。
“别墅的房间是两人一间啦。你们分配一下。”
从回到基地,和高层开完会出来的楼知秋一直沉默,此时他问庭雨疏,“你想和谁一间?”
还没等庭雨疏回答,楼知秋继续说,“要不你和姜莱一间吧,多和你待在一起,他就慢慢不怕你了。”
“嗯。”庭雨疏的眼神很平淡。
楼知秋点头,转头去看其他人,其他三人表情都很丰富。
姜莱一脸惊恐,姜珂一脸复杂,燕从枫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队、队长,我我、想和、和哥,哥哥一、一起。”姜莱小声地说。
姜珂虽没有说话,但看楼知秋的神情一脸忠烈,似乎不被成全就立刻以头抢地以明心意。
燕从枫帮腔:“兄弟心连心!不忍断舍离!”
见此,楼知秋也不好坚持,看向庭雨疏,无奈一笑,“看来你只能和我一起了。”
庭雨疏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静静看着他。
楼知秋说完这句话,看向所有人:“没事了。就是换个地方训练而已。该干嘛干嘛,去训练吧。晚上收拾下东西,明天出发。”
最后一场训练赛打完,庭雨疏去茶水间泡果茶,快到门口时,听到燕从枫的声音传来:“又出现那种情况了吗?”
“嗯。”楼知秋的声音很轻,没什么精气神,比她的声音低很多。
两个人交谈了两句,轻得有些模糊。
从语气中可以听出,谈话内容有些沉重。
即使是无意,庭雨疏也并不想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触及到他人隐私,他转过身,准备走回去。
“是雨神的原因吗?”燕从枫突然问。
庭雨疏的脚步一顿。
“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楼知秋肯定地说。
“……那你就没有办法解决?”燕从枫也束手无策。
“我不知道……”楼知秋的声音有些哑,“你说我是不是变态啊……”
“不是的。”燕从枫立刻反驳。
楼知秋抹了把脸,靠在橱柜上,消沉无比。
燕从枫担忧地看着他。
楼知秋其实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这是燕从枫十二岁时知道的事。
他在童年最后的时光里,遭受了一次人为重创。
楼知秋经过儿童心理干预中心的治疗,一段时间后,测评结果显示正常,随后被接回了家里。
他们的朋友周尧很担心他,于是搬到了他家,和他一起住,近距离地陪在楼知秋身边。
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周尧搬回了自己家,因为,楼知秋把他给打了。
当燕从枫听周尧说这个事情时,一脸不可置信。
楼知秋无疑是他们中性格最好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包子,予取予求,任人拿捏。
“你到底干了什么弥天大罪,才会惹他生气啊?!”
“没有啊……我对他超级好的。干什么都陪着他,让着他,我连洗澡睡觉都和他一起呢……”周尧一脸茫然。
“那他为啥打你啊?”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他变得怪怪的,有时候脾气很差,然后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我就觉得不行啊,我怎么能放他一个人,然后,然后有天突然就把我打了,揍完我,他还说我好烦,叫我离他远点,干脆绝交算了。”周尧一脸苦相。
“???你说的这是楼知秋??”燕从枫满脑门问号。
周尧点头如捣蒜:“是啊。然后,我也很生气,就搬回去了,但是吧……过了几天,他又来找我了,跟我道歉。要跟我和好,说不要绝交。明明被打的人是我,搞得他比我还委屈。我在家里上楼下楼,他一直跟着我,怎么赶都不走。莫名其妙……”
“然后呢?你和他和好了吗?”
“当然……谁叫他那么有诚意。”
“就一直缠着你吗?”
“不是……他把ting的签名明信片一套给我了。”周尧不好意思地说。
“哦……那确实很有诚意了……”燕从枫深有体会。
“那他到底为什么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