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之人最可怜之处,便在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可怜。
赐婚的旨意传到顾青的王府时,万春在兴庆宫的寝殿内兴致勃勃地试穿新衣。
一件件新衣穿在身上,试了一套又一套,铜镜旁的地面上全是被她否定的衣裳,而她永不知疲倦,新衣试得不亦乐乎。
“妇娥,这条玉带太难看了,太难看了,根本不配这件玄色的衣裳,快去把它扔掉,本宫见到它便嫌恶得很。”
“妇娥,这件衣裳是谁做的?应该全家拖出去杖刑,如此难看的衣裳为何会出现在本宫的寝殿里?”
“妇娥,这件衣裳勉强看得过眼,制衣的绣匠可赏钱两贯……”
万春在铜镜前双手伸展,摆出一个风情万种的造型,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她,脸色红润,眼里有光,那是对未来人生的憧憬,像一个在佛前许下私愿的信徒,转过身时已是满脸自信。
妇娥知道她为何如此高兴,因为刚刚赐婚的圣旨已传到了顾青的王府,听说顾青接下了圣旨。
但妇娥却并不高兴。
她已三十多岁,是个老宫女了,她隐约听宫人说过如今的朝局,也知道这桩看似美好的姻缘背后,其实掺杂了太多阴暗的利益谋算。
每个人都知道万春是一颗明晃晃的棋子,她只起到了暂时缓和拖延的作用,唯独万春不知道,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大早便不停地试穿衣裳,她想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顾青的王府里,一如当年她在路口送别顾青去安西都护府一样。
除了完美无瑕的外貌,笨拙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讨好一个男人的心。
“殿下,赐婚圣旨里可有说过,殿下尚予顾郡王是以何种身份?可是郡王正室?”妇娥忍不住问道。
万春盯着铜镜,仍在试穿自己的新衣,轻盈的身姿在镜前扭摆。
“正不正室的,重要吗?”万春淡淡地道。
妇娥上前一步,加重了语气道:“重要,殿下是公主之尊,是天子的妹妹,不论尚嫁何人,皆应高高被捧起,就连丈夫亦要对殿下行君臣之礼。”
万春撇了撇嘴,道:“我若只求正室之位,何必嫁给顾青?天下俊才何人不可嫁?”
妇娥急道:“可是殿下,顾青家中已有正室,公主嫁过去便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堂堂金枝玉叶,顾青怎可慢待您?这可不是寻常游园饮宴,坐在什么位置都不过一时,您可是要与顾青过一辈子的呀,难道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妾室?”
万春叹道:“你们啊,斤斤计较正室妾室,既然打定主意要与他过一辈子,何必在乎什么身份?”
妇娥低声叹道:“殿下,您究竟为了什么呀……”
“求的是一心人,为的是白首约。”万春仰起小脸,眼眸因希望而湛然。
妇娥沉默片刻,低声道:“殿下,宫里有人说,天子赐婚,是将殿下当棋子,天子与顾青……迟早会刀兵相向的,奴婢很担心您,若有刀兵相向的那一天,殿下何以自处?”
万春眼眸中的光渐渐黯淡,垂下头抿唇不语。
妇娥犹豫半晌,鼓起勇气道:“殿下,依奴婢看,不如拒了这桩赐婚,眼下君臣争锋的时节,殿下委实不宜参与其中,就算要嫁,也等到他们分出了胜负……”
万春摇头:“正因为君臣争锋之时,我更要参与进来,有我在,至少能在中间斡旋,我是天家女,更是顾家妇,无论谁胜谁负,我当尽力维护败者,保住他的性命。”
妇娥愣住了,她没想到万春竟是如此的打算。
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如今已长大了,她有了担当。
可是,她担得起吗?
朝堂如猛虎,多少名臣将相在这只无形的猛虎面前折戟沉沙,她不过是一介被当作棋子的女流,她如何能在两个站在世间你了不起?定是他骗我,找他算账去!”
说完张怀锦扭头就跑。
冯羽气不过,朝她背影喊道:“小嫂嫂,我有许多优点……”
张怀锦却理也不理,跑得飞快,眨眼就没影儿了,只扔下一声“呸”,随风传荡在院中。
冯羽坐在院子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这位小嫂嫂……她真是怀玉阿姐的妹妹吗?为何与怀玉阿姐的性子完全不同?”
李剑九微笑道:“或许是自小被家人娇宠惯了,性子有些跳脱,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以前经常来师父家中玩耍,与我们师姐妹们都混得熟了,有些人天生就命好,从小有长辈宠着,嫁人也能嫁给当世英雄豪杰,虽不是正室,但正室是她的亲姐姐,断不会受欺负,女子一生能活得如此幸福,此生无憾了。”
冯羽朝她眨眨眼:“嫁给我就不幸福吗?你好像很羡慕嫁给顾阿兄的女子?”
李剑九笑了:“只是感怀身世罢了,与顾郡王何干?你莫乱吃飞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