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父与子,夫与妻

“旅长,我要合离!”李言恭冲进了俞咨皋的军帐中,大声说道。

“丹芸又打你了?”俞咨皋露出笑容打趣道。

“什么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被女人打!这泼妇动手,我不还手罢了!”

李言恭气鼓鼓的说道,用手挡住自己脖子上的指甲痕迹。

俞咨皋忍住笑容说道:“去找大都督合离去,你的婚事是大都督亲自批准的,我做不了主。”

李言恭的气顿时泄了说道:“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去她们瑶寨!”

俞咨皋再次哈哈大笑说道:“你当时向我打婚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才成婚一个月就要合离了?”

军中的规定,无论是军官是士兵成婚,都要向上级打一份婚书申请。

李言恭这样的参谋,更是要直接向大都督府打申请,得到大都督府的批准才能成婚。

李言恭的婚书,也是随着广西报捷的文书送到南京,是苏泽亲自签字批准的。

东南推行新婚俗,特别是军中更是推广,在婚事从简的背景下,也有李言恭这种瞒着家里成婚的。

俞咨皋亲自在第四旅给他们举行了集体婚礼,当瑶女丹芸穿上汉人嫁衣的时候,李言恭可是收获了很多嫉妒的眼神。

可是好景不长,婚后的李言恭和丹芸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

在攻下迁江九寨和断藤峡之后,丹芸所在的瑶寨被迁往了柳州附近。

而丹芸则通过了汉学考试,被委任为一座瑶镇的流官。

这座瑶镇是断藤峡上五个瑶寨打散组成的,人口足足有千人,周围还都是汉人村落。

瑶镇要新授田,开荒,处理瑶人和汉人的矛盾,这可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丹芸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竟然真的将这座瑶镇给治理好了。

丹芸亲自带领这些下山的瑶人种田,又带领他们和周围的汉人村落交易,大力发展瑶人蜡染蓝染的工艺,从汉人那边购买布匹,然后染出精美的图案再卖出去。

丹芸还组织商队,将附近村落的特产送到城镇中贩卖,又将东南工厂生产的日用品带回来贩卖。

这座瑶镇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多次被广西布政使汪道昆夸赞。

传言丹芸很快就要高升,将被委任为新宁州的知州。

州是一种特设的行政单位,主要设在紧要的战略要地和边境地区。

州的地盘一般比县大,比府要小,但是人口一般都和县差不多,边境地区的州甚至比内陆地区的县还要少。

妻子的事业是越来越顺利,但是李言恭和妻子的矛盾是越来越多。

最主要的自然是生孩子了。

李言恭这次的功劳,让他获得了军校进修的名额,马上就要前往南京武备学堂进修了。

这一次进修结束,李言恭就可以担任营级的主官了。

当年南京国子监军校的三人,熊况已经是第二旅的团长了,在上一次的京师作战中立了功劳,如今随着林良珺进入了江西作战。

高务观则留在了大沽,担任大沽棱堡的后勤官,也挂上了营级的军衔。

李言恭总算是追上了好友的脚步,这一次靠着功劳得到了晋升。

如今东南新军中,旅已经是最大的兵团单位了。

而第一旅和第二旅组建比较早,军官充沛,所以旅下设团。

整个东南新军的团级军官就没有几个。

团下设营,营长已经是中高级的军官了。

夫妻二人即将分别,李言恭昨天夜里搂着妻子想要个孩子,却被丹芸一脚踹下了床。

听完了李言恭说完了打架经过,俞咨皋哈哈大笑起来。

“还笑?旅长,我这次去南京,一定要让山长给你安排个婆娘,让你笑不出来!”

南京武备学堂的山长是苏泽亲自担任,学员们都称呼他为山长而不是大都督。

俞咨皋笑着说道:“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就是山长也不能强迫我成婚啊。”

李言恭苦着脸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爹本来就不认我了,要是知道我在广西成婚,恐怕要打断我的腿。”

“我是想等阵丹芸有了身孕,这次会南京和家里说成婚的事情。”

“可丹芸却说如今她政务繁忙,没时间要孩子!”

俞咨皋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

“丹芸如今可是汪巡抚麾下爱将,她要是怀孕了,汪巡抚恐怕也要杀到南京找你问罪了!哈哈哈!”

李言恭拍桌子说道:“总不能为了政事,孩子都不生吧!”

俞咨皋憋了笑容说道:“要我说,这事情还是要两人好好商议才行,你没看报纸上说吗?现在都是新婚俗新生活,归主编在报纸上说的很清楚了,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啥?不要孩子还是发展的结果?”

“那你可以要好好看看报纸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你要比丹芸落后了。”

俞咨皋说道:“归有光主编在报纸上写了三篇文章,就是谈的新婚姻。”

“他说的是苏州府的事情,今年以来,苏州府请求官府判合离的官司增多了不少,而且和以往不同,从前合离基本上都是妇人通奸或者男人休妻,但是现在苏州判院的合离官司中,感情不和占了多数,而且很多都是女方申请的。”

“这是为何?”

“归有光主编说了,明廷的农业社会,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在大明合离困难,又有礼教束缚,合离的女性根本没有活路。”

“可是现在不同了,苏州府工坊发达,有经验的女织工,甚至要比家里的男人赚的还多。”

“以往夫妻不和,吵吵也只能凑合着过,现在既然离了丈夫也能活,那就不凑合着过了。”

“在苏州的读书人,写文抨击说这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是归主编倒是认为,这是时代发展,让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力。”

“以后随着出来做事的女性越来越多,合离的人越来越多,家庭也会越来越小。”

李言恭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农业时代,一个小家庭很难抵御天灾,而且自给自足的田庄,需要宗族和大家庭来互相交换,互相帮扶。”

“但是如今在苏州城内,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小家庭的形式更自由,不需要再维持以前那样的大家族了。”

“归有光主编还预言,三纲五常中的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都会继君为臣纲之后解体。”

李言恭感觉到了时代的风向,但是这种变化也让他措手不及。

也许父母之间的那种夫妻关系即将成为过去式,自己和丹芸这种夫妻关系反而变成常态。

李言恭叹息一声说道:

“我想起了山长曾经说过的话,‘有选择比起没选择,总归是一种进步吧。’”

俞咨皋也点点头,他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说道:

“若是行军打仗,攻城略地,这事情难不倒我,但是调停夫妻关系,还是饶了我吧。”

“不过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说开了就是,实在不行就打报告合离,大都督都说了婚姻自由,也不可能不让你们合离的。”

听到俞咨皋这么说,李言恭反而怂了,他说道:

“旅长你这么说了,生孩子的事情我还是回去再和丹芸商议一下,反正我们还小,我又要去南京,不行就等我从南京回来再说。”

“至于我爹那边,这里回去他见我也罢,不见也罢,反正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认我,等以后谁给他烧纸钱!”

俞咨皋笑着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但是说起了父亲,俞咨皋也沉默了下来。

感受到了俞咨皋的情绪低落,李言恭立刻说道:

“旅长,我听说俞伯父在塞外大显神威,如今在参谋部内部,五原城被称为当代归义军,只是碍于保密需要,没有在东南宣传。”

俞咨皋说道:“当年父亲不愿意返回东南,单人出塞,就不在意这些虚名。”

“只是如今大都督对我委以重任,不能去塞外尽孝。”

谈起了父亲这个话题,李言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临海侯李廷竹在东南新军攻克南京后,和所有大明勋贵一样,按照人丁保留了田产,也查抄了府邸中的旧产。

不过临淮侯李廷竹是这一代才复爵的,而且他做人还算是清廉,在南京人缘也不错。

清查过后也没有任何害民的举动,只是全家搬到了南京城外的祖庄居住。

像是魏国公这样的勋贵,家里的龌龊事不计其数,魏国公徐鹏举虽然逃到了北方,但是他留在南京府中的子弟都受到了清算。

那些跋扈嚣张,在南京城内残害百姓的魏国公家子弟,还有为虎作伥的管事家丁,全部送交法司惩办。

首恶被处斩,魏国公府剩余有罪人员发配广西,家产全部被查抄。

临淮侯李廷竹,则在昔日佃户和旧部的接济下,日子还能过得去。

俞咨皋虽然父子分别,但是一南一北都在为东南效力,显然通过京师的情报站,俞咨皋也能和父亲俞大猷通信了。

这时候李言恭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名好友,驻守在大沽的高务观。

比起俞家父子和李家父子,高务观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他的父亲高拱,如今正在主持明廷的新务运动,大沽距离京师不过一日路程。

这么近的距离,但是高拱和高务观之间却隔着天堑一样。

李言恭也曾经写信劝说高务观,向大都督府提出调任他处,如今东南建功立业的地方多呢,没有必要留在大沽。

但是高务观却写信拒绝,李言恭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子最类父。

高务观虽然待人温和,但是在认定的事情上,和他的父亲高拱一样认死理。

父子二人都在为自己的信念竭尽全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只可惜各为其主,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的结局如何。

这么一想,自己的父亲临淮侯被大都督抓了,没能逃回京师而是留在南京,反而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从俞咨皋的营帐中出来,李言恭返回了家里。

如今已经不是战时了,李言恭马上要去南京进修了,现在已经暂停了职位,所以可以住在军营外。

这座房子是丹芸做官分到了房子,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被丹芸布置的不错。

李言恭推门进门,却发现一向忙碌的妻子竟然在家。

丹芸要处理瑶镇的事务,平日里夫妻两人都是聚少离多,这会儿还是工作的时间,她竟然出现在家中。

丹芸抬起眼睛说道:“我是专门回家等你的。”

李言恭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俞咨皋给他说的苏州府新闻,难道丹芸是专门请假回家和自己合离的?

这会儿李言恭已经不想合离了,但是他还是冷着脸说道:

“等我?”

丹芸低声说道:“我已经向知府大人提了辞呈,等布政使司批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南京?”

“什么!”

李言恭惊讶的站起来。

丹芸是瑶人流官中进步最快的官员,广西巡抚汪道昆对她非常器重,直言她将是女官中升迁速度第一人。

妻子竟然放弃远大的前程,要和自己一起去南京?

李言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上去抱住了丹芸说道:

“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其实我一个人去南京就是了,如今通信发达,我完成学业还会返回广西的。”

丹芸说道:“我怀孕了。”

“什么?什么时候?!”

丹芸用拳头锤了一下李言恭说道:“就是你第一次来瑶寨的那次,医官说已经三个月了。”

“是真的吗?”

“说什么胡话,那次是我的第一次,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真的三个月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医官说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我只是怀孕反应不大而已。”

“那,你能坐船吗?”

“三个月已经没事了,只要途中多歇几站就行了,而且现在航运发达,坐船也不累的。”

“太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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