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这是,成功了?”吕钢看着持续做功的蒸汽机,向着苏泽问道。
苏泽再次检查了一下蒸汽机的工作状态,点头说道:“应该是成功了。”
吕钢激动的看向蒸汽机,从苏泽第一次说到蒸汽机的时候,吕钢首先是不相信。
只需要燃煤就能不断做功的机器,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而吕钢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器,所有的工坊都不一样了。
比如吕钢自己的炼铁厂,为了提高冶炼钢铁时候的炉火温度,需要大量的人和牲畜推动风箱,这不仅仅费时费力,还非常的不安全。
如果有了蒸汽机,那就可以用蒸汽机来推动风箱运转,这可是持续又稳定的动力来源,那节省下来的人力可太多了!
除此之外,传输钢水的轨道、拉矿石的矿车、甚至移动出锅的铁水,目前这些工作都是在人在做,也是制约整个铁厂生产效率的短板。
若是蒸汽机出现,那这些工作完全可以交给蒸汽机来做,又能节省下来多少人力。
而蒸汽机最重要的地方,这是一台机器。
机器和人不一样,只需要精心维护,按照机器的使用说明使用,那么机器就可以稳定不断的提供动力,而不用担心和人一样会累会受伤。
这是比流水还要稳定的能源!
而机器是可以制造机器的。
吕钢激动的说道:“大都督,这东西真的能装在轨道车上,让轨道车跑起来吗?”
苏泽摇头说道:“这一台还不行,它的马力太小了,而且太大太重了,先让它在钢铁厂用一段时间吧。”
吕钢激动的说道:“大都督是要将这台机器给我?”
苏泽点头说道:“先用一段时间,你培养一些能够维修它的工程师,日后可以用在铁路上。”
“多谢大都督!”
吕钢如同是一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话又说回来,只要是个男人,谁又能拒绝蒸汽机呢?
苏泽看着自己造出来的蒸汽机,却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作为一名前历史学的研究生,他在前半生接受的教育中,历史仿佛分出了无数个关键节点,在这个节点上“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仿佛只要这个节点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点不仅仅适用于技术变革,也适用于社会变革。
但真正处于这个变革年代的时候,这些所谓的节点,不过是历史学家的马后炮而已,或者说是故意神圣化的时间点罢了。
哪有什么东西是一蹴而就的。
技术也是,社会变革也是,没有横空出世的技术,任何技术都是在反复积累中发生的质变。
而一项新技术产生的时候,也如同襁褓中的婴儿,是极其弱小的。
这台蒸汽机的成本和费用高昂,不如完全不需要多花钱的水力设备,维护起来也不方便,还要专门雇佣机械师。
如果不是苏泽向吕钢描绘了那么多蒸汽机改变未来的前景,吕钢也不会认为这台机器有这么大的价值。
技术变革如此,社会变革也是如此。
也没有那种只要发生改变,一切就好起来的社会变革。
法国大变革没有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让法王上了断头台也没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让罗伯斯皮尔上了断头台也没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甚至每一场变革,都会让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损,甚至社会在某些时候受到的损失远大于得到的东西。
身为东南的执掌者,就算是苏泽有系统和历史经验的优势,他也要小心翼翼,不断的调整各项政策,推动整个东南向前进。
就在大都督府制作出蒸汽机的时候,杭州城内的工坊中,任福的蒸汽机也轰隆隆的运转了半日了。
这台蒸汽机连着一口井,随着蒸汽机上下往复的做功,已经打出了好几缸的井水,可是蒸汽机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稳定的抽取井水。
林安看着不断反复运动的活塞,盯着这东西打桩,一开始是让人兴奋的。
可是谁也没办法盯着这东西看上两个小时啊!
但是任福却笑呵呵的盯着活塞看了整个两个小时,此子恐怖如斯!
不过随着燃煤的耗尽,蒸汽机总算是慢了下来。
林安这才说道:“老任,你要量产这台机器吗?”
仁福点头说道:“老林,你也看到了这台机器的力量了,你觉得量产能赚钱吗?”
林安有些茫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林安没有吕钢那样的嗅觉,他的火柴厂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多需要大马力的地方,生产火柴还是一个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
林安唯一能够想到蒸汽机能大量使用的地方,就是那些依托水力的纺织工坊了。
可是好好的免费水力不用,为什么要购买机器还要燃煤来用蒸汽机呢?
林安看不透这台机器的前景,甚至觉得这机器有些鸡肋。
仁福对于好友的迷茫并不意外,任何一样全新的事物出现,都不可能立刻看到前景。
更不要说蒸汽机这种能够划时代的发明了。
他对着林安说道:“老林,你的火柴厂,哪些地方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工?”
林安想了想说道:“人工吗?目前制造火柴杆都是手工的,混合火药头也是,还有折火柴盒子和贴火花,装火柴这些都需要人来做。”
任福想了想说道:“明天我和你去一下火柴厂,看看哪里工作可以用蒸汽机代替人工,如果好用你先买一台?”
林安想了想,任福拿的也是于公子的投资,反正现在火柴厂的利润也要上缴一部分给于公子,就当是自己支持于公子的投资事业了。
他点头说道:“那明天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杭州豪宅中看戏的于宗远打了一个哈欠,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他最近都在稳定的亏钱啊?刚刚给任福的工坊打去了两千两银子的追加投资,另外几个不靠谱的项目也投了出去。
于宗远决定只要不扩大自己的产业规模,苏泽应该不会拿自己开刀吧。
于二公子得意洋洋的笑了出来,今天用在思考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继续看着戏台上的新剧,心情愉悦的哼唱起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四月一个普通休沐日发生的事情。
汤显祖休沐结束,再次来到了城外铁路司的公署中,他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吕钢打着哈欠,似乎比休沐前还要疲惫。
“吕大人。”
“榜眼郎你来了啊?哈~”吕钢又打了一个哈欠。
汤显祖忍不住问道:“大人昨天没休息吗?”
“别说了,昨天被大都督使唤了一天,在钢厂忙到半夜才回来。”
如果别人这么说,汤显祖会认为是吹牛或者故意显摆,但是吕钢这么说汤显祖只会觉得他是说的实话。
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和大都督私交甚笃,经常能够出入大都督府,这是汤显祖也知道的事情。
“这一次大都督研究出来一个大宝贝!不过还要在钢厂试验改进一段时间才能用上。”
“我们还是先铺设铁路再说。”
吕钢决定卖一个关子,他想要看到汤显祖看到蒸汽火车头时候吃惊的样子。
“说正事,徐州铁路那边已经在筹备了,问题不大,现在主要是苏松铁路那边。”
说到正事,汤显祖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吕钢头疼的说道:“我们还是低估了苏松铁路的建设难度,目前来看预算还是不够,户部那边已经不肯给钱了。”
“江南水网纵横,铁路要跨过河流,这要比平地建设成本高多了。”
“沿途土地的搬迁补偿也是一笔大数目,虽然我们规划铁路的时候已经绕开了人口密集的地区了,但是苏松的人口还是太稠密了。”
吕钢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宁可在钢铁厂忙一天,也不愿意去面对户部那些审核预算的官员。
汤显祖听的很认真,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在业务上是非常专业的。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铁路。
吕钢看向汤显祖,突然说道:
“我明天要去徐州,现场盯着徐州铁路的开工。”
汤显祖有了不祥的预感,吕钢说道:
“苏松铁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以后户部的会议就由你去吧。”
汤显祖立刻说道:“主司!这不合适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观政进士啊!”
吕钢不以为意的说道:“这有什么,我几年前不过是钢铁厂的普通匠人!大都督说过,‘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哦不,是‘人不磨不成器’,你这样的年轻人要好好锻炼!”
汤显祖嘴角抽搐,主司你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吕钢卸下来重担说道:“你不知道户部那些人,你花的每一文钱都要问清楚用途,预算超支就和吃了他们家里大米一样,这项艰巨的工作就要交给你了,尽快通过苏松铁路的预算方案,早日开工建设!”
说完这些,吕钢直接快步离开铁路司,只留下汤显祖在风中凌乱。
遇到这样的上司,汤显祖只能接过这么一个烂摊子,开始了前往户部要钱的艰难旅程。
乘坐铁路司的马车抵达户部,汤显祖抱着大量的文书下车,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汤兄!”
汤显祖回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同样穿着观政进士官服的年轻人正在和他打招呼。
汤显祖想起来这是昨日同游的同年,庞新跃是本科贡试的第十名,选到了户部观政。
“庞兄!”
“我来帮你吧。”
庞新跃身材高大,接过了汤显祖手里的文书,接着说道:
“你是随你们吕主司来开会的吗?我听说你们预算又超了,侍郎大人可是大发雷霆啊。”
汤显祖叹气说道:“我们吕主司不来了,他让我来参加这次预算会议。”
“什么?”
庞新跃又是同情又是羡慕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同年。
“没想到你们吕主司对你这么信任?这么快就把这样重要的公务交给你?我到户部观政一个月了,还在跟着老吏学习怎么用算盘呢。”
汤显祖没有接话,从昨天同游踏青,他知道庞新跃这样才是观政进士的常态。
向户部这样的大部,光是将各部门主官和重要官吏认全了,就需要十天八个月。
然后是熟悉部门规章制度,学习办事流程,像是户部刑部工部这一类的技术部门,还要学习相关的知识。
比如户部要学习算学和账房知识,刑部要学习刑律,工部要学习营造知识。
随意大部分人都是在“观”政,一边学习一边看着部门如何运转,别说是具体实务了,就连日常工作都没上手。
像是汤显祖这样一上来就独挑大梁,到处代替吕钢开会的观政进士就他这么一个。
“这次我们霍主司也要参会,到时候说不定我也有机会旁听呢!”
庞新跃激动的说道。
汤显祖这才想起来,庞新跃是户部金融司的观政进士。
金融司是负责监督金融市场的部门,汤显祖皱起眉头,这么说苏松铁路真的要用民间公募的方式来筹资了?
汤显祖更是皱眉,如果用发债的方式建设苏松铁路,那户部必然要求这条铁路尽快盈利,这样才能偿还债务。
户部肯定要进一步压低建设成本,今天又要好一番扯皮了。
汤显祖只能打起精神,走进了预算审议的议事堂。
与此同时,正在吏部文选司喝茶的顾宪成,突然接到了上司的命令,让他去内阁汇报工作。
自己一个观政进士去内阁汇报工作?顾宪成立刻激动起来,快速整理好仪容,迅速从吏部出来赶往内阁。
(本章完)